新华网 正文
春运列车载着两个时代:时代变化细节都能在车里找到
2017-01-25 08:23:57 来源: 中国青年报
关注新华网
微博
Qzone
评论
图集
 

  2011年1月29日,广州火车站站台上,开往北京西的列车旁,一对情侣在泪别。视觉中国供图

  时代变化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在春运火车里找到

  砸碎玻璃,扑腾着从窗户上下车;满车都是汗臭混杂着泡面的气味,连厕所都站了五六个人;人高马大的男同事一路架上自己,挤了20分钟终于通过了一节车厢,衣服扣子全被挤掉了……这些昔日春运亲历的景象,李娟今天只能在回忆深处找到。

  只有在细微的角落,还隐藏着那个时代的痕迹。座位底下、行李架上面,那些弓着身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只有凑近一些,才能听到这个沉默群体的命运走向。

  李伟还记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农民工议论的话题,都是讨薪。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有人笑着说包工头发钱了,今年总算可以过个好年了。说着拍拍肚皮,那里是一个厚厚的腰包,里面装着一个农民工几年的血汗钱。

  还有人哭丧着脸,说包工头没有发钱,想尽了办法还是没要到。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他带上了所有“家当”,预备明年开春换地儿,一边打工一边讨钱。

  最近一两年,他们讨论的话题变成了失业。

  总有人唉声叹气,说年底辞了好多人,“钱不好挣,活少了”。有人打算回乡,有人打算换个城市,还有人打算投奔老乡。

  尽管火车上的手机信号总是时断时续,尽管常常忙得顾不上接听电话,但李伟还是通过这些叹息,感知着农民工讨薪的艰难和普通个体在产业转移、经济转型中的阵痛。

  对他来说,这感受比任何一项宏观统计数据都来得直观。

  在这些或沉默或喧闹的身影之外,李伟还对一个群体印象深刻——那是从北京或上海的大医院看完病后,返乡的病人和亲属。

  担架、绷带、伤口跟随那些身影,在夜幕里回到山东或江苏大大小小的车站。

  他记得那些悲伤的呜咽或是如释重负的表情。遇上悲伤的人,他总会跟着难受,轻手轻脚走过,小声问一句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那是李伟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医疗资源分配的不均衡,哪怕是在春运时节,依然有成千上万的病人奔赴北京求诊,再带着或悲或喜的结果,踏上返乡的列车。

  近些年,李伟还发现,火车里多了一车厢一车厢的老知青。他们有的来自“生产建设兵团”,有的相逢于“北大荒”,在经济水平和通信手段有所发展的晚年,共同选择乘坐火车出行。在那些车厢,他总能听见时代的笑声和哭声。

  2008年北京举办夏季奥运会以后,他看到的外国乘客也增加了。他们选择乘坐火车往返京沪两地旅游,李伟曾和一名外国游客聊起来。对方用的是华为手机,正和朋友一起游览中国,他夸赞中国高铁“非常快,非常好”,还对李伟所在列车的服务竖起大拇指。

  变化中的中国,每一个细节都不难在春运火车里找到。吴强发现,京沪高铁虽然只途径河北、山东、江苏等省,但实际上,有大量乘客从其他务工集散地出发,通过转车回到家乡。其中许多人家在东北三省。

  在那些乡音的变换中,济南到南京之间的七八个小站,一拨儿一拨儿乘客上车和下车了。

  米梓愿清晰地记得,去年夏天上海迪士尼乐园开园,自己值乘的线路多了许多三口之家,随口一问,都是带着孩子去迪士尼。

  上海的F1赛车、王菲的演唱会、北京的田径世锦赛……每一次客流变化的端倪,背后总透露出京沪生活的大事。

  尤其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她值乘的动车里,她认为有“超过一半的旅客”都是去上海看世博会的。

  她还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变化。曾经,火车上人们大多看书看报,前些年,这个趋势变成了看电脑,随后iPad进军车厢,“连两岁小孩都在玩”。最近一两年,iPad悄然退场,二等座车厢“超过四分之三的人在低头玩手机”。

  米梓愿在高铁上纵览电子产品换代史,李娟却在普速列车的餐车里,感受中国人饮食结构的变化。最早,餐车好卖的食物都跟“肉”沾了边,红烧狮子头、青椒肉丝、鱼香肉丝一等一的好卖,这些年乘客“不那么爱肉了”,“两荤两素营养套餐”成为更走俏的产品。

  “谁家缺一点儿肉啊,都要保养,要照顾身体。”和李娟搭班的厨师长刘传宝,正经历退休前最后一次春运,头发花白的他盘点着如今乘客的最爱,“吃全素的有,还有人啥都不要只点一碗汤”。

  餐车厨房也跟着飞驰的列车一起前进。从烧煤,到煤气罐,再到如今的电磁炉,厨房的环境越来越好,过去烧煤常常是“做顿饭鼻子眼里全是黑的”,后来用上电磁炉,电力不稳,时不时会断电。有时候,正大火炒着菜突然断电,再来电时,这菜已是怎么做都不好吃了。

  当时的餐车师傅急得不行,最后好不容易商量决定,以后少用大火炒菜,多做些炖菜和煮菜。

  跑一两次春运,这个列车员就长大了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些餐车后厨的故事了。李娟所在的车次前几年还跟随高铁大流,取消了后厨,改用微波炉加工的快餐。只是,售卖了一段时间后,餐车的业绩不好,乘客还老反映意见,希望能在漫漫旅途上吃上一口现炒的热菜热饭。

  没多久,她的厨房又回来了。

  那时,李娟已经拿不准乘客的喜好。他们的盒饭有时候推了一圈才卖掉十多份。过去,这个数字一度达到三位数。

  她不清楚,口味越来越多样的乘客是否还会喜欢餐车提供的餐食。人过中年的李娟会眯起双眼、双手交握,小心翼翼地问前来采访的记者,“高铁的快餐好吃吗?跟咱餐厅的比呢?”

  今年是她来到餐车工作的第10个年头。餐车的活儿基本从“车轱辘开始转的那一刻起”就得忙起来。

  她曾经跟随餐车临时编组穿过西北。列车在甘肃漫天的黄沙里待了好几天。她不敢洗脸,每天只能用“一丁点儿水”刷牙,睡觉时从窗户缝呼呼地灌进冷风。

  绿皮车厢窗户关不严实,她的脸“像叫花子一样脏”,车子开了三天三夜,她偷偷一问,竟然还在甘肃,把她吓得差点晕倒。垒了半个车厢、足足两米高的土豆、白菜和芹菜都陆续见了底,列车还是时走时停,她也不敢下车透气,怕一下去车就走了。

  熬了足足半个月,她终于回到了北京。

  在春运时节,每一个餐车工作人员都要应对层出不穷的状况。她在开往阿尔山的列车里,用煤生火熏得满脸漆黑,连鼻涕都是黑的;在深夜的餐车遇上挑事儿的乘客,好说歹说也要强势占座,不得已,她摆出“居委会大妈”的架势,跟人语重心长地谈心,才把人劝走;她遇到不讲理的乘客,骂骂咧咧说饭不好吃要投诉,这个有了儿子的妈妈,也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听着年轻的乘客对她的一项项数落。

  工作18年,她有13个春节都是在繁忙的餐车度过的。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也错过了家庭的团聚,可这个女人说,自己无论如何还是舍不得离开餐车。

  她还记得,胃不舒服的乘客会在深夜找来,请求餐车给熬一碗粥。还有提着蛋糕的年轻人跑到餐车,笑着跟她商量,能不能给做碗长寿面,同行的朋友今天正好生日。

  这些请求,李娟没有拒绝过。

  这是她舍不得餐车的原因,不管旅客身份如何,那么漫长的旅途中,“餐车就像一个家”,给人热乎的饭菜,陪人走完回家的路。

  已经离开列车员岗位的张雍也格外眷恋餐车。硕士毕业后,他进入北京铁路局北京客运段工作。他说自己在餐车师傅的“无数次加餐”下飞速发胖,也在拥挤喧闹的硬座开始学习“社会的第一课”。

  负责给乘客补卧铺票的他看到了“人生百态”。有和善的年轻人和中年人,主动让老人和腿脚不便的人士“插队”,还摆摆手,“没事没事,大不了我不睡了呗”。

  也有人一路眼巴巴求着他补卧铺票,几经辗转终于轮到后,他把好消息带过去,对方的脸却变了,“不就是个‘补卧铺’的吗?”

  他在春运火车上目睹过生命的诞生。他为突发疾病的旅客紧急呼叫过医生,素不相识的人们在拥挤的列车腾出一片空间,作为临时的“诊室”。

  在一些摄影师的镜头里,还留存着更久远的影像。有生命在春运途中逝去,遗体被抬到站台,用白布遮住,列车呼啸而过,人们从绿皮车的窗户探出脑袋,注视着白布下的遗体。

  跑了一两次春运,张雍觉得,自己长大了。

  如同毛细血管一般张开的铁路版图里,春运的每一天都记录着这个时代人们的喜怒哀乐。

  着急回家的人们总是健忘。有人丢了身份证,有人把驾驶证落下了,有人上车带着2个箱子,兴冲冲地下车只提走一个,还有人把价值几千元的杯子落在车上,有人丢下第二天要用的仪器自己下了车。这一点,不分高铁和普速列车,也不分过去和现在。

  李伟觉得,那是中国人一直没变的东西——近乡情怯的兴奋与激动。

  高速飞驰的列车就像这个时代本身,会不断向前发展。这一路,很多东西会慢慢消失,但也会留下许多时代的烙印

  行驶在发达地区的普速列车终究是越来越少了。12万公里的铁路运营里程里,高铁的标记正愈发突出,“四纵四横”高铁网紧密地包住了地图。李娟时不时感到忧虑,或许再过不久,随着普速列车的淘汰,餐车厨房也将正式告别舞台。

  比起伤感着离别,一路紧紧跟上飞驰的铁轨显然是更明智的选择。米梓愿觉得,这十几年,高速飞驰的列车就像这个时代本身,会不断向前发展。这一路,很多东西会慢慢消失,但也会留下许多时代的烙印。

  当初来到铁路工作时,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她母亲是个“老铁路”,死活要让女儿进铁路系统工作,可那时,年轻的米梓愿更期待成为一名空姐。当年面试时,同一栋建筑,航空公司的招聘点在3楼,铁路的在2楼。她眼巴巴地望着走上三楼女孩的身影,一个又一个,心里全是羡慕。

  刚开始工作时,进入航空公司的闺蜜收入是她的10倍,还“特有面儿”,这让她一度“心理落差很大”。如今14年过去,这位高铁列车长说自己“庆幸选择了这份工作”,她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社会尊重,收入也和闺蜜持平。

  尽管每天工作时不时超过12个小时,偶尔两天两夜都没怎么合眼,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累并快乐着”。

  那些未曾改变的时代烙印则让张雍记忆犹新。尽管只在火车上过了一两个春节,可那种一火车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过年的渴望让他感触良多。

  有一年除夕夜,卧铺车厢空了大半,黑黢黢的看着“让人害怕”。列车长叫上了所有乘务员,还喊上几个乘客,一起聚到餐车。大家开着玩笑,放着音乐,边包饺子边等待新年到来——由于岗位的原因,这些在春运时忙着把人们送回家过年的人,只能在飞驰的火车上过年了。

  快到辞旧迎新的时刻,有人用手机连接了蓝牙音响,把提前下载好的鞭炮声和《步步高》的乐曲放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假鞭炮声中,低垂的夜幕中,中国人“步步高”的一年开始了。

  吴强甚至觉得,春运本身,或许就是铁路给这个时代留下的烙印。他在今年格外留意中国铁路总公司发布的春运时间。2017年铁路春运从1月13日起至2月21日止,共40天。

  他特地选择1月12日和1月13日都跟车出行,发现12日那天的列车上座率没有突出变化,“完全看不出春运的景象”,可日历翻过一页后,却不知怎么,冒出了许多探亲的家庭、做生意的老板、归途的学子,车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这个工作了16年的“老铁路”一瞬间突然明白,“是春运本身,我们设定春运的第一天,其实就是给这些返乡的人一个信号,提醒他们,春运了,该回家过年了。”

  那是中国一个固执的闹钟。一年只响一次。它提醒人口第一大国的国民,是时候结束这一年的繁忙,收起这一年的心事,回家过年。(袁贻辰)

   上一页 1 2  

+1
【纠错】 责任编辑: 陈俊松
相关新闻
新闻评论
    亚投行迎来香港、加拿大等13个新成员
    亚投行迎来香港、加拿大等13个新成员
    直击空军学员夜间飞行训练
    直击空军学员夜间飞行训练
    北京:春雪或伴春雨至
    北京:春雪或伴春雨至
    英国议会大厦附近发生袭击事件
    英国议会大厦附近发生袭击事件
    010020020110000000000000011101031120378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