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岗智佐子在爆炸后的第六天才找到了濒死的母亲。当时母亲的右眼球被炸出眼眶,鼻子骨折,脸上的肉是翻开来的,伤口已经腐烂。
在几位叔叔的帮助下,竹岗智佐子带母亲去找医生,找不到,就拦下一名兽医。母亲在没有任何药物的情况下被摘除了眼球,母亲奋力挣脱的样子竹岗一直记得。
虽然活了下来,但因为毁容和过度惊吓,母亲根本不出门,不久就精神失常了。没过几年,母亲就离世了,竹岗觉得,那算是母亲的解脱。
寺本贵司则在邻居的帮助下,逃到叔母家中,大约一周之后,叔母告诉他当天妈妈和姐姐会来看他。
但出现的只有姐姐,她捧着一个装着骨灰的小盒子对寺本说,“妈妈在这里。”
姐姐告诉他,妈妈当时被压在了家中的废墟下,过了很久才被发现。被救出后,已经不能走路了,就被安置在爆炸后的那个临时救助所。
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天傍晚,妈妈就死去了。因为堆积的尸体太多,所以都是七八个人一起火化。
同年级300学生
只有19人返校
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连续三天,儿玉光雄高烧不退,也没什么知觉。8月10日,情况稍稍好点,他想出去走走。
他只是觉得自己病了,透透气还舒服些。但是走到半路,突然一步也挪不了,再次昏死过去。
8月11日开始,儿玉的头发开始大面积脱落,不久眉毛也掉光了。高烧一直没退,每天都是迷迷糊糊的。
慢慢地身上开始出现紫斑,一些地方溃烂化脓,耳朵鼻子牙龈开始出血,小便也是血色的,散发着怪异刺鼻的臭味。
妈妈背着他去找医生,医生说,“这孩子救不活,回去准备棺材吧。”
妈妈背着儿玉回了家,她不死心,去找当地的一种草药,然后烧干叶子磨成粉末给他敷伤口。到8月20日,高烧近42℃,医院放弃了,妈妈找遍了村子周边所有医生,死马当活马医,各种草药胡乱炖。儿玉不记得自己吃过东西,或者喝过水,只模模糊糊记得各种奇苦的草药味道。
当时的人们对原子弹全无概念,只是觉得爆炸后人们得了特殊的疾病。后来开始有了原子弹的讨论,人们知道各种奇怪的病痛不是巫术或别的什么,而是人类制造的,爆炸之外会释放可怕物质的新型武器。
到8月底,儿玉的高烧奇迹般的退了。到10月,他可以下床走路,开始做一些简单的恢复锻炼。但是很多人没有熬过1945年8月,大部分逃过爆炸当日冲击波和火灾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天死于原爆并发症。
距离爆炸点一公里范围内生还率极低,那个帮助寺本逃生的大婶,以及路上背过抱过他一起逃生的人,都在两三个月内被各种并发症夺去了生命。
儿玉光雄休养了半年,到第二年3月开学时,同年级的300名学生,只有19人返回了校园。
被折磨的余生
被查出的癌症
重新长出的头发一点也不均匀,儿玉光雄每天都要戴着帽子上学,同学们大都不在了,学校里多了很多从其他学校并过来的转校生。
原子弹的噩梦并没有远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19名复课同学中的一人因为白血病去世。儿玉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特别优秀,功课很好,本该有个特别好的人生。”
大学毕业前,又有一名同学因为同样的病去世。
到今年,19人中16人已陆续离开了人世,死因都是癌症。
儿玉光雄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幸运者,但60岁时,他也被查出了癌症。开始是直肠癌,后来胃部也发现了肿块,70岁的时候,甲状腺又出了问题。
医生告诉他,每个部位的肿瘤都是原发性的,并不是人们通常说的癌细胞转移。
1947年,竹岗结婚了。之后,她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男孩。但生产后的第18天,儿子开始不吃奶,身上开始出现紫色斑点,很快就死去了。
大冬天,竹岗抱着儿子的尸体去找医生,医生一看紫斑就告诉她,是两年前的放射线影响。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的竹岗又被拖曳回原子弹爆炸的阴云里。
75岁时,儿玉光雄被邀请参加当地电视台组织的一次活动,广岛放射线影响研究所细胞遗传学研究室出具的一份研究资料表明,较之正常人,儿玉光雄的染色体存在明显异常。
医生没有告诉儿玉光雄自己的疾病和当年原子弹爆炸的关系,但他坚信,身体上承担的所有痛苦、大大小小的手术、定期服用的各种副作用明显的药物,都是那场噩梦的延续。
但相对那些没有活到和平年代的人,自己又无比幸运。
和众多爆炸核心区的幸存者一样,儿玉光雄没有子女。
婚后几年没有孩子,儿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是原子弹爆炸的影响。他跟妻子“坦白”,妻子怪他,跑到娘家哭,但他不知道自己怪谁。
没有孩子,是儿玉光雄一生的遗憾,他特别喜欢孩子。但是最近十几年他开始宽慰自己,如果孩子也遗传了自己已经被改变的基因呢?
亲历者的责任
传承和平信念
竹岗智佐子很早就成了广岛市平和纪念资料馆的志愿者,每到学生们的休学时间,竹岗都会和孩子们分享她当年的所见所闻。
1982年,在美国举行的一次会议上,竹岗见到了核武器的研究人员。竹岗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与会的所有人,她失去了母亲和孩子,一生都被后遗症的痛苦折磨,“核武器是不能和人类共存的。”
竹岗为自己经历过的那个不尊重生命的年代感到悲哀,所以反复跟小朋友们讲要珍惜和平。作为亲历者,竹岗觉得把战争的恐怖及和平的信念一代代地传达下去,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竹岗后来又有了孩子,现在大女儿东野真里子也是资料馆的志愿者。身体慢慢力不从心的竹岗嘱咐女儿要继续自己的信念。
有到资料馆参观的人问寺本贵司,“对美国没有怨恨吗?”失去母亲的痛苦伴随了寺本一生,说不恨不容易。但寺本之后会加重语气告诉对方,自己的经历不在子孙身上重演的心情才是最强烈的。报复没有胜利,核武器要在人类社会消失。
儿玉光雄在完成志愿者工作的同时还要不断跟体内的癌细胞做斗争。听过他经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您能活下来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