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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新匠:修复文物的速度得跟树懒一样

2016年04月20日 09:03:40 来源: 中国青年报

  “经常是一干活,怎么这么快就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这些今年春天来面试的年轻人可能还不知道,到秋天,文保科技部就要从西三所搬到新房子里。

  从1951年故宫文物修复厂成立,到1988年扩建为“文保科技部”,一代一代的修复专家在西三所的小院里度过了自己最珍贵的时光。

  得知搬家这个消息,最舍不得的是王津、王有亮这批老师傅。王津是16岁进的故宫,王有亮是19岁,还是大孩子。那会儿没实行双休,一周要上6天班。对他们来说,师傅既教手艺,也教做人;西三所既是上班的地方,也像半个家,一待就是30多年。

  说起自己的师傅赵振茂,王有亮现在还是佩服得不得了。赵老先生经手修复的文物,包括西周的班簋和汉代的马踏飞燕。“他数大拇哥,我能学到他八成就好了!”

  王有亮最高兴的事,就是听师傅说句“行了!”赵师傅对徒弟很严,嘴里说很好,那不可能,就是一句“行了!”

  活儿成了,得了赞赏,也谈不上去哪儿下馆子庆祝。上个世纪80年代初,故宫里外都不似现在热闹。

  “故宫人不多,中山公园和工人文化宫的人多。”王有亮回忆,那会儿故宫门票才1毛钱,但游客很少。为了多挣点工资,他周日会给宫殿部带班,在太和殿、御花园、坤宁宫都站过岗,到处也没见什么人。

  不过更早的时候,王有亮亲历了故宫的“盛况空前”。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上小学3年级的王有亮被组织来故宫看泥塑展《收租院》,该作品描述了大地主刘文彩压榨贫下中农的故事。

  展览被安排在奉先殿,“阶级仇、民族恨!”小小年纪的王有亮听着充满感情的解说,现在记得的就是“人挤人”。

  “跟看《清明上河图》的人一样多。”铜器室的另一位老师傅补了一句。《清明上河图》是去年故宫博物院90周年院庆中的展品之一。为了一睹其真容,不少游客在8月的太阳下硬生生排了六七个小时的队。

  几十年间,中国人对古董、文物和古代文化的看法急剧变化。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游人如织”的?在宫里呆了30多年的王有亮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在铜器室的小院里,听得最多的声音还是天欲晚时的乌鸦啼鸣。

  展出过《收租院》的奉先殿,现在是故宫的钟表馆。馆里陈列着不少王津年轻时修过的钟表。1977年,当时文物厂的厂长骑自行车带着16岁的王津来了西三所。他第一次走进钟表室,屋子四面都拉上了挡光的竹帘,黑乎乎的,只有案子上的一盏台灯,照着灯下一个铜镀金的座钟。师傅拧好发条,这钟里就传出了音乐,还会动。

  王津看了这一幕,心里最想去钟表室,结果还真被师傅挑上了。因为那会儿年轻人少,说闷也有点,干活的时候没人说话,只听见修东西、转齿轮的声音。但王津恰好喜欢这活儿:“经常是一干活儿,怎么这么快就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跟午饭来得一样快的,还有退休。再次站到钟表馆里,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师傅当年修过的东西,王津感叹:“有时不觉得,但回想起来,挺快的,这人的一生真是。工作的这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在这“一晃”中,除了与文物的缘分,还有同事之间、师徒之间的情谊。这里的制度,并不按平日修复文物的量算薪资和职称,每个人靠手艺吃饭,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弱,基本没有公司或行政单位中的“办公室政治”。

  王有亮的同学好几个毕业都进了故宫,老兄弟平日里出去一起吃饭、聊天,聚在一起学赵师傅当年吓他们的话,用惟妙惟肖的河北口音:“别说笑了,厂长来了。”

  下到王有亮的徒弟高飞,上至随晚清皇室流落到民间的“歪嘴于”,故宫里的青铜修复技艺已经传到了第6代。

  高飞刚来的时候,跟王有亮隔着岁数,觉得生分,有点怕。现在好多时候,徒弟还“管”起了师傅:“我师娘跟我说,不能让你师傅天天抽烟。要是碰上他们晚上同学聚会,我就说您悠着点,少喝酒。”

  纪录片在电视台播出的时候,王有亮没怎么仔细看,他觉得在电视上看自己挺别扭的。而高飞的儿子是热心观众。王有亮一出来他就指着屏幕乐:这是师爷爷!

  偶尔,高飞也带儿子看展览,碰见自己动过的文物,他会很兴奋地多讲两句:你看,这个是你爸和你师爷爷动过的。为什么是银的呢?因为……”

  高飞没有收到预期的崇拜效果,儿子就偏头去看别的东西了:“那边那个是什么?”

  西三所的一草一木,和小小的“不速之客”,也成了工作的一部分。在修复师干不出活、思路受阻的时候,“浇浇花”、“喂喂猫”是不错的选择。装裱组小院里的丝瓜已经长到了2米,抵到了青石地板;木器室院子里一进门的牡丹开得正好;大灰和她的两只小猫——小灰和小花,常年出没西三所各院,是王有亮眼见她在后院下的崽。于是铜器室里多了一大袋猫食。

  花架下的一个小盆子里,还有屈峰种的一株瘦弱的海南黄花梨,等几十年后屈峰退休的时候,应该能做根毛笔。

  有人在寻思,要搬家了,木器室院里的杏子怕是吃不上了,也许每年能回来打一次?

  在这待了近40年,王津对老工作环境有感情,真是舍不得。但他也知道,现有的工作室面积太小,不利于将来发展:“我们室最终的目标要达到6个人,这个屋怎么干活呀?肯定不够。”

  王津刚进来那会儿,文物厂总共40来人,现在整个文保科技部有约110人,到2020年要发展到200人。

  在钟表室里,静静躺着总共十几件小闹钟、座钟和台表。在那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表”的年代,它们还当过走时器。

  39年前,16岁的王津刚进故宫时,正是从拆装这批钟上手的。

  今天,常人用来看时间的工具已从手表更新为智能手机,但在钟表室,多年的传统仍将延续。不多久,这批小钟将从王津手上传递给某个通过面试的年轻人,经历新一轮的拆拆装装。这是真正接触文物前,每个人都得接受的“急不得”的磨炼。(记者 程曼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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