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业勇
2016年06月29日 15:50:52  来源: 总政宣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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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听鼓

    鼓声是在落日刚贴上山脊时响起来的。刹那间那团桔红色的火团仿佛停在垭口上不再往下滑落了,直到鼓曲临近尾声时才依依不舍地隐于山后。  

    天黑了下来,鼓声依然热烈,曲目也换了,是《大破天门阵》。铿铿锵锵的鼓声、锣声、镲声、水钹声、梆子声,把一千年前的那场惨烈的战争表现得淋漓尽致。鼓曲结束了,我却没有能从鼓曲所表达的意境里走出来。隐隐地,远处有人在喊山西梆子,那唱腔高亢无比,听不清词,但传导的情绪与方才的演奏极其和谐。满脸汗水的战士开始收拾场地和家什,我走到近前,轻轻抚摸在湿漉漉的夜色中微微有些发湿的鼓面,手指下竟涌流着一片沙沙的震动,于这沙沙的震动中,羌笛、胡茄、嘈杂的马蹄声、呐喊声,又一次将历史的帷幕撩开,我知道,今晚,怕是再也无法入睡了。 

    这是春末在大同郊外的某部营区。大同是塞外重镇,地处山西外长城以南,北魏初期曾在此建都,其间创造的文化与经济的繁荣特别是宗教文化的繁荣,在中国历史上占据了重要一页。辉煌程度,在云岗石窟,尽可得到无穷的想象。那天下午,我曾在云岗逐个地观看每一个窟洞,感喟一千六百多年前近乎鬼斧神工的造像艺术之精妙。只是那石窟中千姿百态的造像很快便淡去了,现在,不,自打这鼓乐声在夜幕中响起,满脑子是厮杀得天昏地暗的千军万马,是终陷杨继业于绝境的陈家谷口。那杨继业原是北汉刘崇手下的一位能征善战的节度使,随刘崇归宋后于雁门关大破契丹守军。公元936年,宋军北进,杨继业率西路军连收云、应、寰、朔四州。岂料东路军在河北战败,杨继业奉命护送四州百姓撤退,途遇契丹大军。主帅潘仁美令其出战,杨继业明知不敌仍奋力搏杀,重伤被俘,绝食而死。后人据此演义出一部传诵至今的《杨家将》来。只是编撰人在这部章回小说中,将杨继业改写成在金沙滩撞碑而成义,杨家人满门忠烈,连烧火丫头都上阵杀敌,那佘老太君百岁时还挂帅出征,让后人好不景仰。一千多年过去,那战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十多年前,我曾驱车路过附近,也是夜晚,同车人道,金沙滩距此只有数里之遥。我想绕道看上一看,感受一下摇荡在古战场上的鹤唳风声,想拨开岁月的浮尘,看看可能寻见箭矢残羽、铁甲断片,犹豫之际,车已拐上另一条路,想着以后还有机会,也就罢了。十多年过去,金沙滩一念始终未能如愿,不料,却在这塞外听到这阕鼓曲。  

    鼓,自古以来便与军旅生涯紧紧联系在一起。出征助阵,鼙鼓相随。战罢归营,鼓角高奏。当隆隆鼓声使大地震颤起来时,一腔血也便沸腾起来。而那赤子之心,报国之志,就在这一时刻化作拍天裂岸的惊涛,撕破浓雾阴云的闪电,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升华到一种崭新的境地。我曾目睹过大军出征万人相送的场面,那热烈的鼓声把一座小小的县城敲打成一团火,乡亲们大把大把地往队列中抛撒鲜花,队伍都走得看不见了,鼓声仍铿铿锵锵地敲打着,仿佛要一直等到战士们归来似的。  

    其实,不光是军人对鼓声情有独钟,寻常百姓也同样。“闻鼙鼓而思良将”,怕不能只是帝王之思吧?硝烟弥漫,马蹄踏过,鲜血浸过,谁不希望能征的将军率领善战的士兵!谁不希望有一面胜利的旗帜高高飘扬!对“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诗句,人们附上了过多的阶级意识,“功成”是胜利,“骨枯”是代价。一个战败的民族,一百年也难挺直腰杆。要不,1949年9月30日,毛泽东为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题写碑文时,怎么会写道:“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让我惊奇不已的是这支鼓乐队表演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锣鼓,通常的锣鼓在偌大的中国,任何一地任何一群人掂起家伙都可以敲打一番。也不是这些年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由成百上千名精壮汉子奋力击打的威风锣鼓、安塞腰鼓。这支鼓乐队的击打是一种演奏,而且是严格意义上的演奏。鼓、镲、锣、钹大小各异,声音高中低不同,而且各有各的曲谱,有一指挥站在当中,像指挥一支交响乐队一般。孰强孰弱,孰重孰轻,是由指挥的手势决定的。我最欣赏的是那只梆子,锣鼓渐弱,梆子声渐强,清脆响亮,雨点般让人感受一种激烈与振荡。就在梆子声激越得接近爆裂的时候,锣鼓镲钹轰轰隆隆如雷声大作,把山摇地震般的战争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天,战士们还演奏了几支民间鼓曲,有春播的期望,有秋收的热烈,有农闲的散漫,有节日的嬉戏,几件普通的打击乐器竟然被战士们赋予如此丰富的表现力。鼓乐队的指挥是一位士官,开始时,和任何一支乐队的指挥无二,只是手势略有些发僵。但是,到了鼓曲激烈处,他的整个肢体全动了起来,腾、跳、挪、闪,全然成了一位出色的舞蹈演员。每一个演奏员的情绪都被他圆满地调动起来,鼓乐声中跳动着一群潇洒的精灵,天、地、人合一,让你感慨万端。我向部队领导询问,如何组建了这样一支鼓乐队,不料却听到一个近似传奇的故事。  

    一位童颜皓首的老者,带着一身鼓乐绝技在雁北飘游,他到过工厂也到过矿山,到过企业也到过学校,他到过的单位都为老者的技艺所折服,都组织了鼓乐队交老者训练,但不久,老者就摇摇头离开了,给这些单位留下了不大不小的遗憾。最后,老者走进了军营。于是,有了这支鼓乐队,流传了数百年的民间鼓曲复活了。老者并不要什么报酬,他要的是能将他的一身技艺继承下来的人。如今,这支鼓乐队不仅名震塞北,而且时常被邀请参加一些庆典,节假日更是军营不可或缺的一项活动内容。老兵走了,新兵来了,鼓乐却在这支部队扎下了根,鼓乐成为指战员精神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  

    介绍完这些,部队领导说,有些巧合。我说,不,这鼓乐天生就该和军旅生涯结伴。  

    写完这篇短文时,天已近傍晚,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时紧时密的鼓乐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按说,听见一阵鼓声实不足怪,但我总觉得是从塞外传来的,拿起电话,拨通了大同。果然,鼓乐队正在演奏,电话里清晰地传来雨点般高亢的梆子声。天人感应,天人感应。放下电话,我自言自语连说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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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Danq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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