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贝古城遗址

    一

    那天走进庞贝，我仿佛被巨大的气场压迫着，心跳惶惶，大气不出。

    生平在两个地方觉着压抑:一个是书店，一个是古迹。其实都是因为前人留下的遗产太厚重，厚重的文化，厚重的历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公元79年的一天中午，古罗马帝国那不勒斯湾畔这座曾经人声鼎沸、繁花似锦的庞贝城，被突然爆发的维苏威火山腾起的火山灰、碎石和泥浆瞬间湮没。直到1800多年后，这座深埋于地底的古城才重见天日。

    火山灰足足落了18个小时，厚厚地将庞贝覆盖了18个世纪。

    厚重的不光是覆盖其上十多个世纪的火山岩灰，还有古罗马千年帝国的断壁残垣，神秘中世纪的滚滚尘埃，文艺复兴的清新土壤，意大利复兴与统一的茵茵绿野，还有那压在人心头的千年之痛。

    而今，我默默走在庞贝的街道上。

    一块块街石被当时的庞贝人和如今的游人磨得浑圆，路牙边长出荒草。两旁的街铺空空荡荡，像是在默默诉说着千百年来的寂寞。阳光照射过来，令一处处断壁残垣顾影自怜，更显出几分苍凉。

    远处街区的尽头，维苏威火山不失威严地雄踞于北方，巨大的云朵从山顶上面铺展开来，像是在演绎着当年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烈日当空，闷热异常。连日小地震的维苏威火山憋不住了，一块奇形怪状的云彩从山顶升起，如同一棵平顶巨松分出了无数旁枝，向天际蔓延，遮住了阳光。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火山口揭盖，岩浆喷高几千米，蒸气云腾空万米，将天地遮蔽得漆黑一团，闪电似的火焰偶尔照亮了大地，火山灰、浮石、碎岩飞泻而下。30分钟后，一层轻浮灰粉覆盖了庞贝城，炽热的硫黄气体使人难以忍受。几小时后，房屋顶盖纷纷坍塌……

    突发的灭顶之灾使庞贝的生命倏然终止，它在被毁灭的那一刻也同时被永远凝固了。这一凝固，就是十多个世纪！

    公元16世纪末，人们在萨尔诺河畔修建水渠时，发现了一块上面刻有“庞贝”字样的石头。随后，人们在维苏威火山脚下一座花园里打井时，挖掘出三尊衣饰华丽的女性雕像。当时人们并没有在意，以为这些不过是那不勒斯海湾沿岸古代遗址中的文物。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座古代伟大而华丽的城市此刻正完整地密封在他们脚下的火山岩屑中。

    公元18世纪的一年春天，一位农民在自己家的葡萄园里翻地时，翻出一个金属柜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大堆熔化、半熔化的金银首饰及古钱币。消息一传开，在这片土地上种植葡萄的农民突然想起祖辈相传的关于庞贝失踪的传说，于是蜂拥而至都来寻宝。接下来，寻宝的人们挖掘出了一具被火山灰包裹着的人体遗骸，立即引起了轰动，也引来一批历史学家与考古专家来这里考古。后来，意大利政府于1876年开始组织考古学家进行有序发掘庞贝古城。这时与灾难发生时的公元79年已经相距几乎十八个世纪了！发掘工作持续进行了百余年，有好几代专家以及数千名工作人员先后从事发掘、整理和维护工作，终于逐步撩开了庞贝古城神秘的面纱，将历史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幕真实地再现于世人面前。

    一排残缺不全的廊柱伫立在中心广场的一侧，艰难地记忆着十多个世纪前这里的热闹与辉煌。几根斑驳的立柱顽强地顶着一截残损的横梁，守卫着庞贝古城昔日的安宁。

    地中海沿岸，阳光依然充足，大地与山野一片寂静。可我依稀听见，有人在轻轻哭诉。

    二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庞贝出土的一幅壁画中这样写到。古希腊的哲学家这样说，伊特鲁里亚人的巫师这样说，公元1世纪古罗马帝国的繁华锦绣之地庞贝的人们也这么说。

    可突如其来的灾难在毁灭了庞贝的同时，也使得当时的古城风貌得以永生——能容纳近2万人的竞技场、100多家酒吧、30多家面包甜品店、可容纳5千人的大剧院、铺着整块大石板的步行街、雕花石砌的水池和精美的壁画……这一切都因为一场灾难而躲过了岁月的侵袭。

    我在想，矗立着的和深埋着的，这是历史存留的两种状态，究竟哪一种更能够保存历史的真实？好比古罗马斗兽场和庞贝古城，一个矗立在罗马城中央，历经战火和风雨的侵蚀，见证了无数的阴谋与杀戮，艰难地显示着古罗马历史的纵深。另一个则深埋于地中海岸边，承受着多少王朝兴替，任凭铁骑千年践踏，执着地保存着古罗马历史的一个断面。

    庞贝用自己干净彻底的毁灭，为古罗马守护着一个永恒！

    出土后的庞贝城东西长1200米，南北宽700米，城内面积1.8平方公里，有城门七扇。城内四条大街，呈“井”字形纵横交错。主街宽7米，由石板铺就，沿街有排水沟。城内最宏伟的建筑物，都集中在西南部一个长方形的公共广场四周，广场周围设有神庙、公共市场、市政中心大会堂等建筑物，这里是庞贝政治、经济和宗教的中心。广场的东南方，是庞贝城官府的所在地，广场的东北方则是繁华的集贸市场。另外，城内还有公共浴池、体育馆和大小两座剧场，以及万人圆形竞技场。

    一排大理石柱合力扛起一截横梁，横梁上面还残存几根立柱，顽强地昂着头指向瓦蓝的天空，像是在叩问，又像是在诉说。阳光照在上面，泛起一片片惨白。两只鸽子在横梁上叽咕，唤起人心中的悲凉愁绪。

    在中心广场周围的一所所院落里，能看到各种形态的男女老少遗骸，多已成为化石。他们生前使用的物品，已被收拾起来堆在一旁。

    遗骸呈现各种姿势，顽强地保持着1800多年前那一刻的生活韵味。一些人显然是在午睡中没有来得及醒来；也有人刚走到自家大门口，斜倚门框高举手臂张着大口喘气；有个人好像正半跪在烤炉旁烘烤面包，家里的小狗还拴在门边的链子上；还有个男士坐在墙边，双手托住头，像是刚刚失恋的样子；有一家的院子里，几头牲口当时可能正在吃着草料；图书馆里，书架上摆放着草纸做成的书卷；当时的一座兵营里，两个被锁在木桩上的士兵未能逃脱；一座房屋的地下室里，有17个人被埋在火山灰和泥流之中，他们当时大概以为找到了安全的避难之处；一条小巷的墙上贴着选举标语，斜对面的山墙上，还涂写着爱情的词句……

    多么令人惊骇的景象啊！庞贝人就这样突然被活生生地中断了生活！

    “尽情享受生活吧，明天是捉摸不定的”——庞贝城出土的一只银杯上刻着这样的话，相信刻出这句话的庞贝人并不知道死亡在即。这只银杯放在酒窖里，旁边躺着一具女性的遗骸。

    这就是庞贝，它以瞬间极其痛苦的毁灭为代价，它穿越千年时空，告诉世人要珍惜生活，尽享生命之欢乐。在永恒的宇宙与自然界面前，人们显得多么渺小无力啊！

    那些庞贝人的遗骸给我留下了强烈的震撼。他们就像一组群雕被大自然永远塑在维苏威火山脚下。灾难降临，他们谁也没有哭，来不及哭！就这样，他们用千百年不变的肢体语言，诉说着人世间的大悲大哀。

    庞贝分明想哭。人们啊，可曾听到庞贝人的哭声？

    想象中，庞贝城当年应该是到处雕梁画栋、莺歌燕舞，街肆上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如今，却是一片荒芜！我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三

    维苏威火山呈圆锥形，山脚下的缓坡地带覆盖着适于耕作的肥沃土壤，农作物生长旺盛。罗马时期的皇宫贵族认为这里是风水宝地，纷纷前来建造豪华别墅。公元1世纪时，正是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结束、古罗马帝国初期，经过屋大维几十年的统治、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几位皇帝大多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医治长期战乱的创伤。灾难发生时，已进入了弗拉维－图拉真王朝，经济发展，版图扩大，皇帝沉湎于声色犬马，贵族们追逐奢华生活。庞贝距那不勒斯很近，离罗马也不远，这里渐渐成为两地贵族们享受乡野生活的后花园，逐步发展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贵温柔乡和锦绣繁华地。想象当时的庞贝，一定是日日欢宴、夜夜笙歌吧！可这样逍遥的生活，当时谁能想到会突然到尽头呢？

    关于庞贝古城，我一直有两点疑惑:一是庞贝城是不是以古罗马历史上被恺撒击败的那位格奈乌斯·庞培将军的名字命名的？二是庞贝遭遇灭顶之灾那天的确切日期是8月24日还是10月24日？

    对于第一个问题，有的书籍记载:庞贝古城或译庞培城，为古罗马城市之一。位于那不勒斯湾的岸边，以纪念古罗马政治及军事家格奈乌斯·庞培。但仔细考证却发现，庞贝(Pompei　)与庞培(Gnaeus　Pompei　us)未必有什么联系，一些在意大利的华人学者对此也断然否认。

    庞贝古城是古希腊人和伊特鲁里亚人先后建立的殖民地，因位于萨尔诺河口坐拥运输之利而商业发达，公元前4世纪开始发展成较大的城市轮廓。后来随着古罗马人在地中海占领地逐渐扩大，庞贝逐步发展成为罗马帝国里极为繁荣的通商海港，成为富商贵族云集之地。

    格奈乌斯·庞培是古罗马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在公元前60年左右，他作为前独裁者苏拉的嫡系部将，与克拉苏、尤里乌斯·恺撒结成政治同盟，史称前三巨头政治联盟，共同统治罗马约1年的时间。当时，为了巩固这个同盟，恺撒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庞培。后来，克拉苏死去，前三巨头政治联盟解体，庞培被恺撒一路追杀，逃到埃及后被暗杀。不知道格奈乌斯·庞培当时是否到过庞贝，但以庞培作为当时执政三巨头之一的显赫威势，以他的名字命名一座城市应很正常。

    但与此有关的历史人物不止格奈乌斯·庞培，还有他的儿子绥克斯都·庞培。尤里乌斯·恺撒被杀后，前三巨头政治联盟统治彻底结束。随之而起的是以屋大维、雷比达和安东尼组成的后三巨头政治联盟统治。绥克斯都·庞培势力日渐强盛，成为后三巨头的心腹大患，后来在一次海战中被安东尼所杀。绥克斯都·庞培当时称霸地中海沿岸，想必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座城市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庞贝可能与格奈乌斯·庞培有关，也可能与绥克斯都·庞培有关，甚至可能与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发音相似罢了。不知道一些书籍记载把庞培与庞贝扯上关系，究竟有何依据？

    关于庞贝灾难爆发时间的争论存在很久。很多文献记载的时间是公元79年8月24日。但是专家考证后认为，在庞贝出土的钱币是属于罗马皇帝弗拉维在位时发行流通的，而这位皇帝是在公元79年9月登基的，钱币则是在10月发行流通的，所以爆发时间不可能是8月24日。另外，当时一位目击者的记载中，也是记录了维苏威火山爆发时间为10月24日。

    公元79年10月24日！永远的庞贝！

    美丽的那不勒斯湾，海浪在轻轻拍打岸边。太阳依旧艳丽。庞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维苏威山脚下，袒露着受伤的胸怀，诉说着自己的大悲哀。(赵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