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需要支持，但更需要公平” ——本报记者随中国新闻代表团访问纪实（上）

    一边是频频爆发的广场集会、游行示威，政府高官紧锁的眉头、忧虑的神情；一边是海滩上悠然享受着阳光、街头酒吧里扎堆闲聊的人群。若非亲眼所见，你大概很难将这两幅反差巨大的图景拼接在一起。然而这确实是希腊——因主权债务危机成为世界关注焦点的希腊真实的一幕。

    5月14日-21日，本报记者 随中国新闻代表团访问希腊。8天的行程中，这两幅图景不断地在眼前交错，在脑海中纠结，以至于我们不断地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希腊？

    坚韧和达观，危机中希腊人的生活态度

    出访希腊前，记者从各个渠道听到、看到太多关于希腊债务危机形势严峻的信息，就在我们刚刚落地雅典，由机场去市区的路上，还接到亲人的短信，告知国内电视台最新播报，希腊又发生了两起爆炸案，叮嘱我们务必注意安全。我们急忙向接待方希腊政府新闻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打听情况，乌拉小姐告知，爆炸发生在昨天，是极右势力所为，炸弹是土制的，威力很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未造成大的影响。她还告诉我们，当晚市中心广场上会有一个反政府组织的集会，局部交通可能会受影响，但一般不会影响到社会治安，让我们尽管放心。

    我们仔细打量这座孕育了欧洲5000年文明的历史名城，著名的古希腊卫城遗址旁游客摩肩接踵，爱琴海湛蓝的海水映衬着银色的沙滩，孩子们欢快地嬉戏，大人们慵懒地晒着太阳。希腊人有夜聚的传统，深夜12点左右，街头酒吧、游艇码头著名的海鲜街上几乎座无虚席，年轻人开着车，大声地放着音乐从街市上飞驰而过……这般情景，几乎可以用“安宁”“祥和”来形容，哪里有经济危机的影子？在中国驻希腊大使官邸，罗林泉大使像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开口就问：“你们感受如何呀？不像国内想象的那样吧？”

    莫非希腊是所谓的“民富国穷”？“不，国不穷，政府穷”，采访中，希腊新闻界的同行纠正我们。在希腊记协为代表团安排的财经记者座谈会上，当地权威媒体新闻报的一位资深记者直言，希腊政府深陷债务危机是事实，说政府财政到了破产的边缘也并不为过。希腊财政赤字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3%，公共债务达到GDP的113%，远超过欧盟规定的3%和60%上限。但希腊近十年来经济始终保持4%的增长，增幅高于欧盟国家2%的平均水平。去年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希腊的两大支柱行业——海运和旅游受到很大影响，但人均GDP仍超过2万美元。

    当然，希腊民众的抗议和不满也是事实，这主要是针对政府的紧缩政策的。新华社常驻雅典记者梁业倩告诉我们，希腊有一句古老的格言：“不自由毋宁死”，雅典一年获准的游行有350起之多，但总体比较平和，像5月5日发生的纵火死伤事件是极罕见的现象。我们在希腊期间，正赶上5月20日的全国大罢工，罢工的范围覆盖了公交、海运、商业，甚至包括政府公务员、新闻界等在内的全部行业。但大多数人选择在家休息，或驱车赴郊外游玩，真正上街的只有二三万人。游完行，该工作的工作，该回家的回家，该上酒吧的依然上酒吧。“这就是希腊人”，梁业倩说，她初到希腊时对此也很不理解，时间长了渐渐悟出，希腊人并非没有生存压力，但热爱生活是他们的天性、他们的文化。随着采访的深入，我们也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坚韧和达观，是希腊民众面对危机表现出的一种基本生活态度，也是历史上希腊人无数次从苦难中崛起的制胜法宝。

    债务危机有多严重，影响有几何？

    希腊政府的债务危机到底有多严重？内务部副部长赛察克丽女士坦言：面对3000亿规模的巨额国债和强大的国际舆论，刚刚执政7个月的新政府确实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议及对这场危机的看法及其产生的原因，接受我们采访的政府官员、新闻界同行从不同的角度提供了各自的看法。

    “这好比一种新发现的疾病，整个欧洲对其病因还了解得很不够”，希腊论坛报84岁高龄，曾经9度访问中国的资深记者埃弗契德斯说：“正因为此，媒体常常今天刚给出一个观点，明天就发现这个观点并不准确。”

    马其顿地区记协主席、瑟雷斯日报社长沃特赛迪斯认为，政府的债务问题是40年累积下来的。军人统治倒台之后，希腊有了快速的发展，特别是希腊加入欧盟之后经济增长迅速，好比“从‘小毛驴’一步跳上了‘奔驰’”。政府希望人民过上好日子，效仿欧洲其他国家给民众好的医疗、就业保障，好的社会福利，钱花了不少，税却收不上来，由此走上了举债发展的道路。

    希腊是一个有对外移民传统的国家，如今旅居海外的希腊人超过一千万人，与国内的希腊人口数基本相当。据称十多年前，现任总理的父亲，人称“好爷爷”的老帕潘德里欧执政时期，为了减缓移民潮，留住人才，出台了一系列促进就业的政策，包括扩招公务员，大幅度提高政府工作人员薪金和福利水平。迄今，希腊公务员和政府机构聘用人员几乎占到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机构也越来越臃肿、庞大，成为政府财政的一个沉重负担。雅典通讯社编辑部主任尼高拉斯·弗来利斯说：政府钱花了不少，但分配是否合理，钱是否用对了地方？此外，社会多年来纵容、鼓励了一种不健康的超前消费行为，让负债消费建立在一个虚假繁荣的基础上，“这个过程中，政府是有责任的。”

    希腊政府副总理潘加洛斯在接受代表团采访时的一席话印证了媒体人士的观点。他说，政治人物出于竞选的考虑给了老百姓许多的承诺，民众学会了与政府讨价还价，政治家也学会了与民众讨价还价。这些年，政府对教育、医疗等公共事业投入不菲，但效率低下。公民做一个简单的体检，往往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而私人诊所则快得多，当然花费也大，这样一来，免费医疗便名存实亡了。

    政府高借贷，这个据称延续了十多年的老问题，为何一夜之间成为波及欧洲乃至影响全球经济的大问题？不少接受我们采访的希腊人士都认为，其中有复杂的国际政治经济背景，不排除人为炒作和操纵的成分，甚至有受访者认为，打压者是冲着整个欧元区来的，希腊作为一个最薄弱的突破口，成为了替罪羊。赛察克丽副部长透露，帕潘德里欧总理日前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表示，已委托有关方面对某国际金融机构展开调查，不排除动用法律手段讨回公道。一向以率直著称的副总理潘加洛斯更是直言不讳:都说希腊政府负债率高，美国的财政赤字比我们低吗？把我们评为“垃圾级”，难道希腊政府的债券信用还不及伊拉克？“希腊需要欧盟和国际社会的支持，但我们不能忍受说教；其实希腊不需要怜悯，我们只要求得到一个公平的借贷利率。”当然，希腊有自己的问题，政府有过失，“我们犯了错，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潘加洛斯补充道。

    希腊人准备过紧日子了

    就在我们到访前夕，希腊议会审议并通过了希腊政府为换取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1100亿欧元的救助款推出的紧缩政策，内容包括大幅削减公务员工资、增加税收以及在未来3年内削减财政预算300亿欧元，目标是花3-4年时间将财政赤字控制在国内生产总值的3%以内。议长佩察尔尼克斯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表示，议会支持政府采取严厉的紧缩政策，他倡议议员们带头减薪，每人减少月收入2000元，为民众作出榜样。赛察克丽副部长告诉我们，根据紧缩政策，政府部门的行政开销将削减三分之一，市级行政机构将由目前的1043个缩减至325个，公务员从5月10日起每人削减收入7%，月收入超过3000欧元者，另外加发的两个月工资将削减一半。

    希腊人要过紧日子了，近一个月内，燃油税、烟草税、增值税提高了三次。虽然政府一再声称，减薪、增税等主要针对的是政府部门和高收入人群，但民众还是担心自己的生活受到影响。我们的翻译，旅居希腊的黄教授说，他代步的小摩托原先加一次油只需5欧元，如今价格差不多翻了一番。希腊国家电视3台的一位主管说，其实受冲击最大的还是中等收入以下的人群。不少民众认为，对穷人和富人实行同样的税收政策有失公允。此外，他们对政府是否有决心有能力，有效地惩治贪腐及富人逃税的痼疾心存疑虑。尽管如此，当地媒体的民调显示，70%的民众还是认同政府采取紧缩政策的。“毕竟，希腊不能离开欧盟，国家不能破产，人民也不愿重新回到‘小毛驴时代’”。

    在我们的行程单上，有一档希腊文化和旅游部副部长安吉拉接受采访并宴请的节目，可就在访问的前一天，当地各大媒体均以头条位置刊出这位美女部长辞职的消息。辞职的原因是她的丈夫、希腊一位著名歌手爆出了19年逃税550万欧元的丑闻。虽然歌手的逃税行为发生在与前妻生活期间，与女部长无关，但安吉拉还是递交了辞呈并获批准。当地媒体将此视为希腊政府的一个姿态，以回应民众的疑虑，表明变革的决心。

    “政府的执政理念必须改变，行事方式必须改变。我们已经错失了多次良机，如今无论多难，变革一定要进行，因为它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希腊政府新闻秘书处秘书长佩特罗拉基斯的一席话，道出了本届希腊政府推动改革的勇气和信心。但当地媒体同行提醒我们，这场危机对希腊经济，对民众生活的影响，也许要到半年之后才会真正显现出来，对本届政府而言，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呢。（汪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