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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延安的山村里
2007年08月21日 10:46:07  来源:中华新闻传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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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延安的山村里

    --下乡采访笔记

    马秀莲

    黄土坡的一天--老支书张兰

    达连沟行政村由达连沟和牛家山两个自然村组成,116户,503人,2200多亩耕地,均为坡地。我到达连沟的时候,这地方已经连旱了五年,老百姓基本没什么收成。幸好村里从前几年就开始减粮种枣,抗旱的枣树好歹帮农民扛住了一些,但也是差强人意:1999年村里还能产10万斤枣,卖2元一斤;到2000年时,已锐减为5万斤,只能卖1元一斤。老支书张兰说,虽然上报七八百元,实际上只有四五百元。入不敷出时,靠往年的余钱或出门揽活度过。再就是退耕还林帮了忙,因为每亩地退耕,补200斤粮,50元种苗费和20元管护费。村里从1999年起大面积退耕还林(草),现在已经全部退耕。但是,退耕与补足粮之间的时间差,也让抗御风险能力极低的农民产生了困难。

    早晨6点,黄土坡的一天开始醒来,伴着渐渐喧闹起来的鸡鸣。雾气还没有散去,一切清新而潮湿,草叶上湿漉漉的,土是松软的,颜色更深。

  干活

    支书在屋后山梁梯田里的苹果园里锄草。苹果正青,树下种着四季豆与荞麦。干旱使四季豆长得很不均匀,有的枝叶蔓生,开花乃至结果,更多的才长了几寸高。支书锄草时,将这样的豆也一并锄了。

    从13岁开始干活,支书已经干了37年了。"我干活肯下力气。那时劳动强度大,我天不亮就出去,天黑才回。白天日头再辣也不休息,不停,整整干一天,一天两顿都在地里吃。只要肯下力气干,地里收成还是不错的,我就是肯干,日子才过得可以,在村里算不上穷。现在不行了,我的两个儿子天亮才出门,天没黑就回,饭也在家里吃,也不爱动脑子。""我们相见就是有缘。我也不了解你。但既然见了面,就希望你在这世上好好活一回。"

    不过也有支书不爱干活的时候。那就是会战。"大伙儿最怕会战。春、秋、夏,一年三次。会战挖一米宽、一米深的壕沟栽树,这样树容易活,把别村的人拉到这里来,把我们这里的人拉到别处去。一来一回就得走30里路,还得自带干粮。不去就罚款,有罚15块的,也有罚10块、8块、6块的。最怕的就是现在这一次了,以前种麦子时,这时节最忙了,要打麦子,要翻地锄草,一会战十来天,耽搁的事可多了。每年会战都要四五十天。提了多少回了,也不顶事。"

    支书带我们去走山里。虽然现在不太能干动活,支书每年还是要去山里走上几遍。沿村的边界走一圈要一天时间,它的领地范围包括了两座大山,五六座小山,以及数不清的山帽。支书熟悉每一块庄稼地,熟悉每一块沟沟。

    "往年种小麦,这时节你来看,可好,漫山遍野都是绿的。刚种了枣树,再加天旱,没那么绿了。不过枣树好,以前种苹果,苹果树娇贵,像富人家的孩子,要管它吃好穿好,生命期短,二三十年就完了。枣树就像穷人家的孩子,性格非常朴素,非常爱吃苦,又爱抗旱,栽到哪儿活到哪儿。"

    "树一直在我脑子里。要改造这环境,非树不行。你看那沟洼,十多年前已经造了林了,结果放羊的不管,让羊啃死了;还有一部分让人砍了。要活到现在就全是大树了。我要再年轻十岁,我要叫达连沟再翻个个儿!可我现在不行了,我服输了。"

  退耕还林

    他想起退耕还林的事。"达连沟是镇上最早退耕还林的一个村。我认识到这是件好事,就带大家搞起来。领草籽时,上边说,这草籽是免费的。但领树苗时,说这树苗要给钱。我说,要钱,村民一定不会要。他们说,用贷款。我说哪来的贷款?但种树要紧,我就赶紧拉了回来。结果现在要发50元的树苗费时便要扣钱。我原指望着不要钱,或多多少少免一点。现在一分不减,农民们不答应,这钱我也没敢往回领。"还有质量的问题,沙打旺草种中掺了许多沙子,一百支树苗短一二十支。群众都有意见。"那为什么不向上反映?"

    "不能说,说不得。"

  电网改造

    还有改造电网的事。去年夏天,支书听说了这件事。这是好事,因为村里的电线已有一二十年历史,年久失修,且造成很大的电耗,农民的电也因此要一元一度。电力局说要先交250元,但老百姓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支书就动员大家拿150元,村里再补100元。可钱交了,却迟迟不见动工。找电力局,电力局说,按顺序排着呢。再找,又说,你们村的范围那么大,改造成本太大。当初收钱时可没这么说呀。还找,又说,你们村还有电呢,有些村还没通电呢,得先顾他们。于是这事就从去年拖到了今年。今年前半年,支书一直忙着村里打坝的事,也没顾得上。结果邻村晚交钱的,已经改造结束了。还有传言说,不给这个村改造了。

    支书明白什么原因:那个村有人在县里。他气愤地说:"我不会请人吃饭,不会送钱送东西,吃不开,我没用,没法干了!"

  搬迁

    "一路都是麻烦。"支书叹道。六月份,村里打起了坝。现在已经进入汛期。山洪一来,低处的人家就要遭淹。因此搬迁迫在眉睫。但是村民们不愿搬,主要还是经济困难,19户人家,一半凑合搬,另一半是没钱搬。支书与村干部还有另一层尴尬:村民不搬他们也管不了--"现在的村民不好管"。

    为了让村民们搬迁,上边按人头给一千元的补偿。一千元补偿高还是低尚且不说,农民还担心政府兑现不了。而且,这种算法,新窑与旧窑间没了区别。

    "咱们党最讲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怎么一些干部现在一点都不因地制宜了呢?"支书说。于是支书"因地制宜"地将按一人一千的标准改成了按窑的等级、大小进行补偿,好的三千,差的两千或一千。这样就算出了一个20万元(其中包括村里的六口公窑),于是他上报了200人。上边一看,就说,没报实,生生砍了一半。这样反而比按人头标准的实际数少了4万。支书说:"这4万我得要回来。"

    (《经济日报》2002年4月15日)

    【资料】2001年7、8月间,记者到陕西延川县农村采访,前后10多天,与农民同吃住,对当地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进行了深入的调查,2002年4月15日在《经济日报》发表,展示了改革开放以来,老少边穷地区的巨大变化,以及仍然存在的赤贫状况,同时反映中央扶贫政策基层落实难的问题。

    文章发表后,产生很大反响,受到中宣部的通报表扬,延安市委书记王侠对该文作了长篇批示。延安市市委办公室发出通知,要求延安各地、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阅读讨论,寻找工作中的差距,改变作风,取信于民。之后延安电视台专门推出大型系列报道《黄河流过的村庄》为续篇。

 
(责任编辑: 张樵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