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虎 肖亚光 许凌云 陶亿笑 耿辉旺 刘凤林

    [画面提示：血案现场]

    引子：2003年7月31日清晨8点，太原市公安局小店分局接到报警，小店区晨光街一农家院内发生一起凶杀案，现场勘查共发现5位死者：经证实分别是户主37岁的郝东生和他的妻子张玉珍、郝东生的父亲68岁的郝玉峰、母亲陈变英以及89岁的姥姥王巧娥。一夜之间，一家三代5口人横遭残杀，手段极其残忍，并发现郝东生16岁和12岁的两个女儿失踪，生死不明。院内每个房间都被翻得一片狼藉。

    主持人：观众朋友，这是我省近年来发生的一次性杀人最多，并涉嫌劫持人质的特大恶性抢劫杀人案，在全国也是极为罕见的，案发震惊全省也惊动了公安部。经过省市区三级公安部门联合组成的"7．31专案组"全力侦查，此案经32小时一举告破，而通报的结果却更加令人震惊，这起惊天血案的制造者竟然是两名痴迷于网吧的未成年人，其中一名竟是死者郝东生的亲侄子，名叫郝鸾，仅有16岁。

    2003年7月31日案发当晚11点，犯罪嫌疑人郝鸾出现在他长期上网的小店区同行网吧，被蹲点守候在这里的干警抓获。随后从网吧休息室里找到郝鸾当天早晨在这里换下的沾有血迹的衣裤。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审讯，郝鸾终于交代是自己伙同初中同学 17岁的李鑫入室抢劫杀人的，自己的两个堂妹被劫持到山西煤炭大厦2110房间，公安干警迅速出动、严密布控，一举将犯罪嫌疑人李鑫抓获，两名少女安全解救。在现场，公安干警还起获了一把已经卷刃的带血的菜刀及现金、存折、银行卡、手机等总值近60多万元的赃款赃物。

    消息一传开，人们都难以置信，郝鸾、李鑫两个少年的家庭更是陷入悲恨交加难言的痛苦中。

    李鑫的爷爷：我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死者张玉珍的姐姐：一家人谁也不能看这照片，气得就没个说处道处。

    教师：同学们都说，是网吧害了他了。

    村民：害人呢，这个网吧把孩子们都害苦了。

    村民：说是未成年人不准入内，实际上网吧里都是娃娃们，成年人根本就不进去。

    案件发生后，绝大多数人都纷纷谴责网吧，那么网吧果真就是促使这两个少年走上犯罪道路的罪魁祸首吗?它在他们走过的人生轨迹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8月5日，记者在小店区看守所里见到这两个犯罪嫌疑人。李鑫，出生于1986年，郝鸾，出生于1987年，他们都曾在太原小店一中读初一，又都因迷恋网吧在2001年先后辍了学。在不上学的一年多时间里，网吧真成了他们每天必去的地方，案发前两三个月，郝鸾就经常吃住在网吧里。

    记者：那你们怎么吃饭呢?

    犯罪嫌产人郝鸾：就在网吧里边吃方便面。

    记者：住怎么住呢?

    犯罪嫌疑人郝鸾：就是趴在电脑桌上睡一觉。

    记者：你在电脑上玩什么呢?

    犯罪嫌疑人李鑫：上网、聊天、玩游戏，最喜欢玩那个刚出来的"魔力宝贝"游戏。

    记者：为什么"魔力宝贝"那么吸引你?

    犯罪嫌疑人李鑫：就在"魔力宝贝"上有换(名)片的朋友，级比我高，总想超过他们。

    李鑫所说的"魔力宝贝"是一种模拟西方社会生活的网络游戏，游戏者扮演各种角色不断打斗、经营、积分、升级，谁的级别高就能拥有更强的武力、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地盘，获得一种成就感和无所不能的快感。大部分网络游戏都是抓住人们的这种心理，通过环环相扣、隐秘、刺激的情景设计和游戏者之间互动性很强的竞争、攀比，让人们沉浸在虚拟的追求和荣誉里，耗去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比如这种"魔力宝贝"就是一种收费游戏，除了给网吧交上网费还要再买点卡，郝鸾每个月上网的平均费用都在1000元左右。

    记者：有没有算过这几年在网吧花了多少钱呢?

    郝鸾：没有算过。

    记者：大概呢?

    郝鸾：好几万吧。

    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国家明令禁止营业性的网吧接待未成年人，这个规定网吧老板也把它赫然贴在窗户上，但当地人讲每天泡在这些网吧的几乎一半是未成年人。

    太原市小店区同行网吧老板：因为我开网吧的目的我也是为了挣钱，不挣钱我开它干什么呢?而且这种现象(未成年人进网吧)也是一个普遍现象。你可以去太原600家网吧，有哪个敢说它没有未成年人上网?

    也正如网吧老板所说，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仅小店一中周边 200米之内开设的网吧竟多达14家，包括5个隐藏在宿舍区、洗头房里手续不全的黑网吧，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中小学生。这些网吧郝鸾也都曾去过。

    违规经营，网吧老板自然难逃其咎，主管部门难道就不知情吗?

    太原市文化市场管理办公室主任 夏景春：我们也是尽心尽力尽责去做这项工作的，而且我们国家实行的是9年义务制教育，你学校有什么权力把孩子排出学校之外，推向社会?作为家长来说，也不能让孩子流向社会，《未成年人保护法》上面明文规定家长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推向社会之后，你怪罪社会的某个部门这长那短的，这是不对的，也是不公平的。

    既然行政主管部门并不认为自己该为网吧少年负责，那么学校对自己的学生流人网吧又是什么说法呢?

    太原市小店区一中政教处主任 高翔：人家(郝鸾)就不来，就不进这个学校，就是进网吧，对他进行纪律各方面的教育，反正自始至终(学校)就没有说是你走吧，或者是说开除他。

    记者：那么提出不上学是校方提出来的还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

    郝鸾：校方吧。一开始班主任也是劝我好好学，别再逃学了。后来因为我逃了好几次，班主任就不管我了，把我送到政教处。政教处又处理了两次以后，最后就说你别来了。

    无论哪种说法更真实，有一个潜在的事实不容回避，就是在以学习成绩、遵守纪律等为主要指标的传统应试教育评价体系中，郝鸾、李鑫这些逃课上网的问题孩子被划成厂劣等生，这样的学校生活让他们从内心感受到难以容身的压力和歧视。

    记者：那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有没有听到过他们议论你?

    郝鸾：听到过，就是骂我不要脸。

    记者：那你自己承认不承认他们对你的那个评价?

    郝鸾：不承认。

    李鑫：跟家里我就说，自己学习方面确实不好，我也不想让他们再白花那些钱了，就不上了。

    山西太原师范学院副教授 心理学博士 郝若平：这两个孩子其实当时呢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学校得不到认可，他的自尊心得不到认可，别人给他们的评价也是一个不好的评价，所以他就是我在你这一个群体得不到温暖，得不到一种尊重，我就要离开。因为网吧能给我这个，虚幻的世界能给予我，所以孩子就逐渐迷恋它。

    那么在这两个未成年人流入社会的过程中，家庭教育的防火墙又是如何坍塌的呢?记者在采访中得知，郝鸾、李鑫都是他们家这一辈人中惟一的男孩，从小就受着家族的宠爱。尤其是郝鸾，被他残忍杀害的爷爷早年开办机械修配厂，给子孙们挣下一份殷实的家业，对郝鸾更是有求必应。优越的经济条件使郝鸾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大脚，在他上初一时父亲发现儿子又迷上了网吧，还时常夜不归宿，通宵上网。

    郝鸾的父亲：我到网吧每天找他，半夜三更在小店的各个网吧找他，人家说，你又来找他了，你又来找他了……

    尽管对儿子迷恋网吧伤透脑筋，但由于从早到晚忙于汽车配件的生意，郝鸾的父母也没有时间去管儿子。郝鸾逐渐从逃课到辍学泡网吧，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也学会了抽烟喝酒，三天两头请客吃饭，零花钱是远远不够了。2002年9月开始，他先后从自己家和爷爷、三叔家偷了5万多元钱。父亲起初时报了案，得知是自己儿子偷的，也便不再声张，把儿子痛打一通。爷爷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在自家房顶上安了个防盗网。而所偷的5万多元钱，郝鸾在半年多就挥霍一空。可就在今年6月10日也就是案发前一个半月，郝鸾又向母亲提出要1万多块钱，母亲又给了他。

    郝鸾：当时一心就是想开一个网吧。

    记者：为什么想自己经营一个网吧呢?你这么小才16岁!

    郝鸾： 当时因为网吧少，上网的人多，所以就觉得开个网吧，也是为了赚钱吧。

    山西太原师范学院副教授 心理学博士 郝若平：由于家庭的溺爱，因此这个孩子从小他就形成一种特别任性的性格，就是说我有了需求，家长马上就来满足我。我想要什么，你马上就给我。导致了孩子欲望极大的膨胀。

    山西社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高胜思：他的家长全部生活的重心都在赚钱上，孩子的教育没有任何人能替得了做父母的。你别指望你把他交给社会就完了，你的责任难逃。

    事实上案发前的郝鸾已经表现出了对金钱的强烈欲望和一些犯罪倾向，却没能得到任何校正和控制；他主要的活动场所网吧恰好是一个置于家庭管束、学校教育及社会约束之外的盲区，目前还缺乏法律和伦理规范的网络成了他最亲近的一种生活。

    2003年7月下旬，已经身五分文的郝鸾在街上遇上了正想弄一笔钱的李鑫，两人一拍即合。

    记者：当时你弄那么多钱是要干什么?

    郝鸾：李鑫说他要买枪。

    记者：为什么要买枪?

    郝鸾：他说买了枪抢劫就更容易吧。

    李鑫：他原来只说晚上去弄(偷)点钱，后来去了房顶他说特别恨他爷爷奶奶家人，他说进去要杀了他爷爷奶奶。

    一场惊天血案就在两个少年的一念之间触发了，是什么使两个少年对亲情、对社会如此冷漠?他们使用暴力的经验和欲望又是从哪里获得的呢?

    李鑫：常瞧那种武侠小说，有时候幻想自己能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

    记者：在网吧你们玩的那些游戏，对你们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有没有影响?

    李鑫：有点。网吧里边像反恐那些，就是属于刺激的那种。

    这就是网上非常流行的反恐游戏，也是李鑫、郝鸾经常玩的。游戏者以第一人称的视角非常逼真地参加枪战，以杀死对手的数量决定胜负。据统计，目前在我国流行的网络游戏，85％是以格斗、打杀为内容主体的，网上流动的非教育信息，70％涉及暴力。未成年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网络、电影、电视、音像制品以及武侠、侦破小说等多种传媒接触到渲染暴力文化的内容。长期沉溺于其中，不仅会诱发未成年人的暴力倾向，而且会严重扭曲他们的心理情感和是非判断，甚至把一些大侠、职业杀手等作为偶像，成为他们暴力犯罪的精神动力。

    山西省少年管教所 政委 范建业：他们(未成年人)模仿力很强，所以他们非常容易把网络里那些虚拟的东西和现实中的混淆到一块儿去了，所以他们(作案时)基本上不考虑什么亲情呀、人性呀，他不考虑这个。

    山西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刘臻荣：社会上给未成年人提供的成长环境并不是很乐观的，尤其是网络世界，如果不加强管理，那么将对未成年人整个一代人健康成长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犯罪学研究表明：传媒暴力、色情等亚文化是导致青少年犯罪的一个重要诱因。近两三年以来与网吧这个现代传媒体相关联的青少年刑事案正在急剧上升。2002年北京蓝极速网吧2名少年纵火案、安徽、陕西等地多起因网络游戏引发的少年重伤害案，山西某15岁少年沉溺黄色网站持刀强奸幼女案，太原4个少年结伙长期在网吧诈骗抢劫案等等，引起了社会普遍关注和担忧。

    记者对我省少管所近一年新增城市来源少年犯作了进一步的问卷调查，统计结果显示，犯罪前89．9％的人都曾持续一段时间天天在网吧上网；在回答长期到网吧对你走上犯罪道路是否有影响时，78．2％的人回答有或影响大。

    而问卷调查同样反映出家庭、学校、社会对沉迷于网吧的未成年人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或缺乏有效的引导。

    画面字幕：对未成年人到网吧上网的态度：家长持放任、不过问态度的占69％；学校不知道或不过问的占66．7％；网吧管理人员从来未阻止其上网的占86．8％。

    网吧综合症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主持人：郝鸾、李鑫制造的这起血案代价是惨痛的，一系列与网吧有关的恶性案件，暴露出的不仅是网络环境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更暴露出目前家庭、学校乃至社会在青少年成长和教育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和盲点。面对网络时代的未成年人，我们不可能因为网络和网吧的负面影响，而将他们隔离在网络世界之外；相反，如何净化网络和传媒环境，正确引导未成年人运用网络，如何加强法制道德教育，给青少年创造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确实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好，感谢收看《记者调查》，明天再见。

    (山西电视台2003年8月15日)

    【申报资料实录】

    作品评介：本片以太原市两名沉迷于网吧的未成年人为追求金钱入室抢劫手刃5位亲人的特大恶性杀人案为切入点，从家庭、学校、社会、网吧本身各个层面，深入剖析了造成未成年人"网吧成瘾症"并走上犯罪道路的种种因素，以令人震撼的新闻事实，再次提出必须充分重视网络时代未成年人健康成长这一沉重课题。

    本片主题鲜明，时代感强，夹叙夹议，点面结合，信息量大，有很强的视听冲击力和感染力，内容发人深思。

    采编过程：记者在"7·31"特大抢劫杀人案接警后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记录下了血淋淋的场面，并全程跟踪拍摄了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场景，随后深入调查走访了两名少年及其家人、邻居、老师、网友等30多人，并对相关问题采访了心理学、社会学、法学专家及行政主管部门负责人，记者还亲身体验网吧生活，并设计发放1000多份调查问卷，对未成年人犯罪与网吧的影响等作了专题调研，掌握大量令人信服的第一手资料和数据。本片在编辑过程中，有意识地回避了未成年人犯罪的细节及血腥场面。

    社会效果：本片播出后，引起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责成山西省及太原市有关部门立即展开对网吧的专项治理工作，全省网吧管理有了明显改善：各中、小学及多家媒体广泛开展了如何正确引导未成年人在网络时代健康成长的主题讨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