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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故乡走他乡,何时能踏归途?——记叙利亚难民逃亡之路

2016年03月27日 14:00:24 来源: 新华社

  新华社北京3月27日电  题:离故乡走他乡,何时能踏归途?——记叙利亚难民逃亡之路

  新华社记者

  “没有崩盘,也没有退场。”联合国秘书长叙利亚问题特使德米斯图拉日前在日内瓦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谈到叙利亚和谈时这样说。

  波折、起伏、充满不确定性……关于叙利亚问题的和谈迄今还很难看到明晰的前景。

  同时,除了土耳其海滩溺亡的那个3岁叙利亚儿童曾经唤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还有多少人仍在关心那些颠沛流离的叙利亚难民?

  叙利亚危机爆发5年来,超过一半的叙利亚人背井离乡,渡海历险,四处寻求能安身的场所。万千踏上逃离战乱之路的民众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心悸旅程?身在他乡,他们又该如何应对未知的未来?

  和这场危机“一起慢慢变老”,那才残忍

  阿米尔宁可相信现在的生活只是他人生中掉落的片段,是在不经意间飘入自己的生活。他期望,某天温暖的海风就会把它吹走。

  “等到天气转暖,我就准备动身去欧洲。”两年前,这位22岁的年轻人就动了这个念头。“穿越叙利亚-土耳其边境,再坐船到希腊,踏上欧洲大陆,最终到达德国……”这条路线在他脑中已经推演过无数遍。

  眉清目秀的阿米尔是大马士革大学文学院的学生,距离毕业还有一年。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去世得早,两个姐姐已经出嫁。阿米尔和母亲塞米拉(化名)住在大马士革一处有着传统露天庭院的民宅中,曾经生活得平静和谐。

  过去5年,战火犹如侵城洪水,填满了这座中东名城的每个街角与缝隙,改变了一切。阿米尔的家靠近朱巴尔区,大量反对派武装和极端组织的成员活跃在这里。5年间,他和母亲几乎天天枕着炮声入眠,又在空袭声中醒来。

  这场持续了5年的战争耗尽了他的耐心和希望。连年战乱,生活朝不保夕,水电供应难以为继、物价飙升、失业率高企……“我看不到未来,”阿米尔说。

  就在几周前,一枚迫击炮弹落在大马士革大学校园中,他的同学不幸丧命。太多同胞在战火中罹难,阿米尔觉得自己活下来只是“侥幸”。

  离开家,而且去意决绝。阿米尔和那些已经抵达德国的朋友联系,询问有关逃离故土的一切讯息。

  但是,年迈的母亲不同意儿子离开。她觉得,他们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时刻,局势正在慢慢好转,而偷渡之路充满未知。“为什么一定要走?我不会给他钱!”母子俩态度都非常坚定,曾经和睦的家庭变得争执不断。

  母亲的坚决反对并没有改变阿米尔的想法。他开始打零工攒路费,勉强凑够2000美元——而这连偷渡的“起步费”(约3000美元)都不够。

  近来,叙利亚冲突停火协议生效后,大马士革炮火渐熄,老城市场又热闹起来,行人暂时不用担心炮弹会忽然落在身边。

  但是,即便在身处谈判斡旋中心的德米斯图拉眼中,当前相对稳定的局势仍然是“脆弱的”。

  阿米尔对时局有自己的看法。“那些外部势力只是把叙利亚当作一个博弈场,他们为实现自身的利益,完全不顾叙利亚人的死活。”阿米尔说,这场掺杂了宗派纷争、恐怖主义、外部干预的危机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一名青年,左手拿着军装,右手拿着救生衣——叙利亚的一幅漫画描绘出不少叙利亚青年当前的困境:走向战场,还是远赴他乡?

  “我希望能去德国学会一技之长,攒下些积蓄,等到局势彻底好转再回来。”阿米尔身后的桌子上,一边摆着他幼年时的单人照,那时的他,笑得甜美幸福;另一边摆着一幅黑白画作,一张愤怒而痛苦的脸大口全开,眉眼拧作一团……

  对于阿米尔和更多的叙利亚青年来说,最让人恐惧的,莫过于和这场危机“一起慢慢变老”!

  冰冷的海水,渗透到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发丝

  恐惧,和着冰冷的地中海海水,将亚明淹没,渗透到他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发丝。

  “我怕得要命。波浪有一米高,我只能为孩子们祈祷。”搂着年幼的儿女,这个30多岁的叙利亚男子谈论起长达4个小时的海上偷渡旅程。其间,他们所乘的小艇中部漫入海水,所幸最终一家人平安抵达。

  亚明的家在大马士革郊区。他的经历比阿米尔还要悲惨:父亲惨遭武装人员割喉;小女儿出生仅17天,妻子外出查看被轰炸的房子时被狙击手射中身亡;两个弟弟也相继死去;还在大学读书的最小的弟弟甚至被砍断双脚双手虐杀……

  一连串重击,让亚明濒临崩溃。

  逃亡,虽然危险,但也许能找到一条生路。逃离叙利亚,第一站就是土耳其。2015年8月,亚明和其他难民一起,一个月内非法越境11次,其间有10次被土耳其武装人员抓获并遣返回叙利亚,9次被打。最终,亚明和同伴躲过了边境检查,进入土耳其,为此还给蛇头支付了1000美元。

  去年9月,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在土叙交界的边境地区,亚明和同伴遭到一伙武装人员洗劫,护照、钱包甚至背包全部被抢走。身无分文的亚明和同伴搭上一辆卡车,才抵达爱琴海边上的伊兹密尔。亚明和孩子在伊兹密尔呆了近3个月,直到收到姑姑设法转给他的2000欧元,才重新上路。

  离开伊兹密尔时,他们付给蛇头1700欧元,作为全家偷渡到希腊的费用。去年经由地中海和陆路前往欧洲寻求庇护的逾百万难民和移民中,约80%从这里出发经爱琴海抵达希腊。然而,这段最短距离不足5公里的海上路程,对脆弱的生命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遥远,众多难民殒命惊涛骇浪之中。

  为穿越爱琴海,亚明一家在蛇头的枪口下,登上橡皮艇。前3次因为超载和引擎故障,偷渡没有成功。

  第四次,在偷渡前一天,亚明一家与其他300名难民按蛇头的指令集结,在海边丛林里躲藏了一夜。第二天拂晓,蛇头把难民们带到一处僻静的海滩,用枪胁迫所有人分别挤进五、六艘橡皮艇。他们离开土耳其时,已是上午9点半。

  登上希腊海岸时,浑身被海水打湿的亚明,抱着孩子大哭了整整20分钟。

  亚明一家是今年以来通过希腊成功登陆欧洲的10多万难民中“幸运”的少数,不少历尽艰险抵达希腊的难民最后还是被遣返回土耳其。近期,奥地利带头实施边境管控,巴尔干沿线国家随后强化边境管理,数万叙利亚难民滞留在希腊……

  几经周折,亚明和孩子们在雅典被人道救援组织接管并获得安置批准。随后,他们乘机前往安置地法国巴黎。

  历尽磨难的亚明出现了轻度精神障碍,彻底忘了小女儿的生日。在叙利亚老家,还有亚明的母亲。隔开他们一家的,远不止地中海冰冷的海水。

  “我最想念老家美丽的大房子”

  夜幕降临,柏林最繁华的选帝侯大街上,华灯初上,商铺林立。

  对于丽娜·伊斯梅尔来说,这些都与她无关。到了叙利亚难民的“梦想之地”,她也还是一个过客。

  伊斯梅尔的德语说得并不熟练,回答记者提问都非常简短。5年战争摧毁了她原本富足的生活,唯一庆幸的是,全家人还能在一起。

  柏林近郊,废弃的坦佩尔霍夫机场安置着上千名难民:每5平方米大小的区域里,安置着6张双层床,每个难民只有2平方米的生活空间,14个人共用一个淋浴间……

  抵达“终点”了,伊斯梅尔一家向往的新生活却没有开始。

  2015年9月,德国向难民打开大门后,伊斯梅尔一家是获准入境的第一批难民。此后,上百万难民涌入德国。难民审批过程变得更为复杂,德方处理难民申请的人力也不足,难民临时安置场所日益局促……难民们不得不等待数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获知去留的情况。

  即使难民申请获批,想在德国重建生活,还需要过不少难关,更遑论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

  德国纽伦堡就业研究所2015年年底公布的数据显示,在德国生活的叙利亚人中,只有9%找到了工作。

  由于语言障碍,伊斯梅尔的丈夫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他们的孩子也无法上学,一家人现在靠微薄的难民补贴度日。

  难民大批涌入,让态度相对宽容的德国民众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科隆性侵案发生后,难民更被同恐怖主义、社会安定等问题联系在一起。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针对难民的暴力案件接连发生,极右翼势力开始煽动民族仇视……

  “我在德国交了一些新朋友,但我的新朋友里没有德国人。”伊斯梅尔14岁的儿子乌代对“新世界”没有什么好感,“我希望回到叙利亚”,“我最想念老家美丽的大房子”。

  凄苦别离,命运成了赌注。数百万叙利亚人在绵延战火中做出最无奈的选择。可即便成功逃离血与火,他们还是说不清哪里才是未来生活的目的地。

  家园破碎,归途漫漫无期。骤然沦为难民的千百万叙利亚人成了一座座漂移的孤岛。

  他们在不断诘问:是谁酿下这苦果,却要无辜者品尝?战乱何时是尽头?我们何时才能回家?(执笔记者:王雅楠、孙萍;参与记者:杨臻、车宏亮、陈占杰、刘咏秋、冯玉婧)

【纠错】 [责任编辑: 白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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