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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机折翼与俄土历史恩怨

2015年11月29日 07:41:25 来源: 瞭望

  战机折翼,既是两个老对手历史恩怨在新世纪的回响,更是两大地区强国在复杂局势下的底线试探

  文/白联磊

  11月24日,俄罗斯Su-24战机在土叙边境被土耳其击落,成为冷战结束以来,北约成员国和俄罗斯之间最严重的突发事件。战机折翼,既是俄土两个老对手历史恩怨在新世纪的回响,更是两大地区强国在复杂局势下的底线试探。

  延宕数百年的帝国恩怨

  1453年,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帝国攻陷,东罗马帝国灭亡。原东正教圣地“君士坦丁堡”则成为伊斯兰教圣地“伊斯坦布尔”。1473年,在以东正教为国教的莫斯科大公国,俄罗斯帝国的开创者“伊凡三世”迎娶了东罗马帝国末代公主索菲娅·帕列奥罗格,从而使俄罗斯皇室成为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自此,莫斯科大公国以“第三罗马”自居,视土耳其帝国为天然仇敌。与此同时,灭亡东罗马帝国的土耳其帝国也正值鼎盛。

  此后的四百多年,俄罗斯帝国和土耳其帝国经历过“友好关系”,也经历过1676~1878年的两百年间爆发的十次大规模战争。在这些战争背后,是俄罗斯帝国与土耳其帝国、东正教与伊斯兰教、斯拉夫人与突厥人的持续而全面的冲突。直到俄土最后一次大规模较量,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堪称两个老大帝国的坟墓。烈火重生的土耳其和俄罗斯前后脚进入了革命年代。

  纵观这一时期,可谓爱恨交织。列宁领导的苏俄认为,凯末尔领导的土耳其革命运动代表了新生力量,且维持一个亲苏的土耳其有助于保证苏联西南方向的安全,因而积极与之建立友好关系。苏俄政府一方面宣布放弃前政府对西亚美尼亚和土耳其海峡的领土要求,一方面大力支持凯末尔的青年土耳其党。1921年3月16日,苏俄和土耳其大国民议会签订《莫斯科条约》(即《俄土友好条约》),重新确立了两国的友好关系,也使苏俄成为第二个承认凯末尔政府的国家。1920~1922年,在土耳其遭受希腊侵略和协约国武装进攻的关键时期,苏俄提供了大量经济军事援助,帮助土获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在1922年的洛桑会议上,苏联支持土耳其的领土主张,迫使英国同意土维持既有边界。由于土耳其被剥夺了黑海海峡的主权,苏土两国均面临来自地中海方向的直接威胁。为此1925年12月,苏联与土耳其共和国签署《苏土友好和互不侵犯条约》,苏土关系进入蜜月期。

  但苏土蜜月期在1936年的蒙特勒会议宣告结束。会议令土耳其获得对黑海海峡的完整控制权,但是也让苏联参与监管海峡的希望落空。由于在谈判过程中土耳其倾向英国而反对苏联,斯大林认为土耳其背离了亲苏政策。苏土关系随之疏远,土耳其也开始执行更为平衡的外交政策,试图在英美阵营、法西斯阵营和苏联三方之间保持中立。20世纪30年代,土耳其竭力在大国之间周旋,避免被拖入战争。这种中立政策的结果之一是,直至1945年初土耳其一直和纳粹德国保持正常的外交和经济联系。土耳其一直按照1941年的《土德友好与互不侵犯条约》向德国提供铜、铬铁等战略原料,并根据本国的中立地位,封锁黑海海峡。这导致来自同盟国的援助物资无法通过黑海运抵苏联,令苏联极为恼怒。

  与此同时,苏联则执着于获得黑海海峡的控制权。二战初期,苏联利用自身的中立地位,在对英德的平衡外交中寻求黑海海峡控制权;二战后期,苏联致力于在双边层面确定黑海海峡管理体制。提出苏土联合控制黑海海峡、获得土耳其的卡尔斯等领土、在黑海海峡建立苏联军事基地等前提条件。不断对土耳其施加外交压力,试图强行解决海峡问题。此举弄巧成拙,土耳其倒向英美寻求支持,并最终于1952年加入北约,苏土关系跌入冰点。

  斯大林去世后,苏联新领导人为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提出和平共处政策,并放弃了对土耳其的领土主张和对黑海海峡特殊权利的要求。然而,苏联的倡议并未得到土耳其的积极回应。

  将信将疑的地区伙伴

  冷战结束之初,俄罗斯和土耳其仍处于相互警惕之中。首先,冷战结束之际,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就因纳卡地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爆发战争。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冲突中,土耳其站在同为突厥人、同样信仰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一边;俄罗斯则大力支持信仰东正教的亚美尼亚。其次,新独立的中亚国家均为伊斯兰教突厥国家,极易受土耳其“泛突厥主义”的感召。俄罗斯担心土耳其利用和中亚国家的民族、宗教联系,削弱俄在该地区的影响力。第三,俄罗斯拒绝将库尔德工人党列为恐怖组织,在塞浦路斯希腊族和突厥族的冲突中支持希腊人,也成为俄土关系改善的障碍。

  直至上世纪90年代末,俄土关系才出现改善迹象。一方面,1998年的卢布危机令俄罗斯经济陷入困境,改善外交关系、提高经济合作水平成为当务之急。另一方面,俄领导人逐渐认识到,土耳其无力在中亚和黑海地区建立势力范围,也不可能削弱俄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为此,俄罗斯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改善俄土关系,如拒绝为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阿卜杜拉-奥贾蓝提供政治庇护,将原定售予塞浦路斯的防空导弹系统转移至希腊克里特岛等。

  在土耳其内部,自2002年开始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力求在发展中东新伙伴、巩固与北约传统盟友关系、发展与中亚五国关系的同时,努力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在土耳其看来,2000年以来俄罗斯的强势作为虽然令人不安,但是并不构成对土的紧迫威胁,改善俄土关系仍是外交的方向。与此同时,自1999年普京当政以来,俄罗斯看重土耳其作为“地缘政治支轴国家”的地位,力求通过改善俄土关系使土进一步脱离西方轨道。而另一方面,冷战后土耳其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出现恶化征兆。土与欧盟在诸多议题上存在分歧,且加入欧盟的努力迟迟不见成效,令其对欧盟的离心倾向增强。而伊拉克战争则令美土关系跌入长达8年的低谷期。在此背景下,土耳其和俄罗斯的关系则日渐升温。

  首先,土耳其对俄能源依赖加强,经济合作发展迅速。土耳其是仅次于德国的俄罗斯第二大天然气客户。俄天然气占土天然气总进口量的近2/3。另外,俄还计划协助土修建首座核电站。该项目已经于2015年4月份举行了开工典礼,预计2020年完成首台机组的建设工作。

  除了能源合作,双边经贸合作亦发展迅速。2006年开始,俄罗斯超过德国成为土耳其最大的进口来源国。2014年,土耳其超过10%的进口来自俄罗斯,两国贸易额达到188.5亿元。两国互为免签国,土耳其每年吸引三百多万俄罗斯游客。俄罗斯对土耳其投资持开放态度,目前有3000多家土耳其企业活跃在俄罗斯。土耳其工程承包商在俄罗斯的建筑业表现卓著,有报道显示,土耳其人的海外建筑业订单,有1/4都来自俄罗斯。此外,双边投资亦较为活跃,仅在2011年,俄罗斯就向土耳其投资了10亿美元,双边投资额也超过100亿美元。

  其次,在地区安全领域,俄土接近但又互不信任。伊拉克战争以来,俄土双方认识到加强双边合作远比依赖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更为可靠。在中亚,自2005年以来两国立场趋近,都寻求减少恐怖主义、提高油气生产和运输保障水平、打击毒品和人口贩卖。同时,俄土两国都希望维持中亚的政治稳定,防止中亚不安定因素越境进入本国。此外,在伊拉克安全局势和伊朗核问题等热点议题上,两国亦进行了有效的协调。乌克兰危机发生后,尽管土耳其对克里米亚非常敏感,却拒绝跟随西方制裁俄罗斯,而且进一步发展与俄的能源合作。这让俄罗斯更加坚定地相信,土耳其并非西方马前卒而是有自己独立的外交政策。

  不过,在高加索俄土之间则存在更多分歧。土耳其支持后苏联空间,特别是南高加索地区的地缘政治多元化,包括尊重区域国家的主权和独立,抵制俄罗斯的传统影响力,促进高加索国家和北约等西方组织的合作等。俄罗斯在俄格冲突中的坚决反击,大大压缩了土耳其能够有所作为的空间,也令土耳其增加了对俄罗斯的警觉。目前,俄土对纳卡地区地位的分歧,仍然是俄土关系的巨大障碍。

  在叙利亚的迎头相撞

  与纳卡问题相比,俄土关于叙利亚的分歧更为棘手,也威胁着两国关系。叙利亚曾是土耳其帝国的属地,土耳其的统治历史被叙民族主义者视作黑暗时期。叙利亚独立后与土耳其在领土、跨境水资源利用、库尔德工人党三个方面存在严重冲突。2011年叙利亚爆发反政府运动以来,土耳其政府误判形势,认为阿萨德政府将很快倒台,因而将俄叙关系押注在反对派身上,并且领导了反阿萨德阵线。土耳其受到国内民族主义压力,支持叙西北部突厥人的自治主张,甚至向当地居民派发武器,鼓励其反对大马士革政府。

  俄罗斯在叙利亚存在贸易、军售和塔尔图斯港的使用权等多项利益。2011年,阿拉伯之春蔓延至叙利亚。对俄罗斯而言,阿萨德政府倒台,不仅意味着失去中东的坚定盟友和地中海唯一的海军基地,而且将进一步鼓舞中亚甚至俄罗斯国内的“颜色革命”冲动。

  而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做大给了俄罗斯直接介入叙利亚事务的绝佳借口。俄可以以反恐为名帮助阿萨德政府收复失地巩固政权。由于阿萨德政府的控制地区主要在叙利亚西部,而“伊斯兰国”主要活动于叙东北部,因此“伊斯兰国”并不是叙政府最紧迫的威胁。真正的对手,仍然是盘踞在西北部的反对派武装。

  然而,叙利亚西北部除了是反对派的巢穴外,更是叙利亚土库曼人(或土耳其族群)的主要聚居地。当地的安全形势直接关系到土耳其的稳定。由于俄罗斯对该地区大规模空袭,土耳其媒体曾大量报道土库曼难民为躲避俄罗斯轰炸而进入土耳其的场面。难民问题给土耳其造成巨大的社会和经济压力,而恐怖分子夹杂在难民潮中,则对土构成安全隐患。

  另一方面,土耳其民众对叙利亚北部的土库曼人具有基于血缘的认同感,土库曼人的存在是土耳其介入叙利亚事务的抓手。一旦土库曼人的据点被俄罗斯彻底拔除,土在叙利亚战后的政治安排中将彻底失去话语权。为此,土耳其一方面加强对叙北部土库曼人的支持,以维持对边境地区的控制,另一方面则多次向俄罗斯呼吁,停止对土库曼人据点的打击。同时,面对俄战机多次进入土领空,土耳其警告俄要对由此引发的后果负责,并多次在北约内部抱怨俄罗斯的过分举动。但是,俄罗斯并未对这些反应给予足够的重视。这与其说是因为俄罗斯的傲慢,毋宁说是由于土耳其和俄罗斯立场完全相反,缺乏相容的空间。事实上,俄土两国都希望对方亮明底线,但底线既不好说也不可说。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最后只能靠行动来划定红线。此次事件之前,俄战机频繁越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试探土耳其的底线。而土则以击落俄战机这种激烈手段,向俄罗斯亮出了“底牌”。

  长期来看,战机折翼至多是俄土关系的一个插曲。涉足叙利亚的俄土两国,正如狭窄空间里的两只刺猬,尽管迎头相撞令双方都感到刺痛,但也总算找到了最佳的安全距离。□

  (作者单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亚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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