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角力叙利亚
俄仅将叙问题作为其整体中东、全球战略的一个值得操纵的局部，虽然手中紧握“叙利亚牌”，但眼睛，盯着的仍是整个世界
文/龚正
近一个月来，关于“俄罗斯在叙利亚加大军事部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首先披露这则新闻的是以色列《新消息报》，该报8月31日报道称“俄已向叙部署军队，准备向‘伊斯兰国’开战”。随后，此消息被美国《华盛顿时报》、“每日野兽”网站等媒体纷纷转载，迅速成为西方媒体热炒的要闻。
俄罗斯总统普京9月4日在海参崴出席活动被问及此事时，不仅令人略感意外地大方承认，还称已与奥巴马总统打电话沟通过此事。但很显然，美国对普京的说法并不买账，国务卿克里9月5日致电俄外长拉夫罗夫，对俄此举“感到担忧”。
俄罗斯是除美国、欧洲等中东地区之外的又一大传统玩家，叙利亚危机发展到今天前景仍不明朗，而美国在中东亦陷入被动，俄罗斯由于乌克兰危机受到制裁后如今内外交困，此刻欲深度介入叙利亚，其动向备受关注在情理之中。
而且，最近俄媒体和政治学家热议俄罗斯参与军事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可能性，认为普京总统可能会借月底在联合国大会发言之机，提出“第二个叙利亚问题倡议”。美俄会否达成共同打击“伊斯兰国”的协议？叙利亚危机会否迎来转机？等问题是接下来的关注焦点。
“俄罗斯到底想干什么？”
“俄罗斯到底想干什么？”最近成为了美政府、军队、情报界最关心的话题之一。
根据已披露的情况看，俄罗斯似乎的确出动了不少“真家伙”。综合美《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CNN等媒体报道，截至9月23日，俄已向大马士革国际机场、地中海塔尔图斯港俄基地运送大批军事人员和物资。
陆军方面，俄军已派出数辆T-90坦克、远程重型火炮、BTR-80A型装甲运兵车、乌拉尔军用卡车、虎式军用装甲车等先进装备，据称另有1700人的俄军先遣部队已部署到位。
空军方面，8月中旬俄已向叙提供了6架米格-31战斗机，最近又发现有约25架的固定翼俄战机在叙“现身”，据卫星图片判断疑似苏-30、苏-25战机。
此外，美情报官员还发现，俄军近期已开始在叙使用无人机侦察，并有俄军人员在拉塔基亚附近整修机场跑道。美据此判断，“距俄军在叙利亚发动第一次空袭已经不远了”。
尽管美国大肆渲染，俄罗斯方面却表现出刻意的“轻描淡写”。9月10日俄外长拉夫罗夫称，俄军在叙驻扎多年，主要任务是“协助叙部队操作俄制设备，打击恐怖分子，并无其他”，反而对美国的过度反应“相当惊讶”。
拉夫罗夫此言不虚。实际上，俄罗斯在叙军事存在始于苏联时代。哈菲兹·阿萨德总统时代叙就一直奉行与苏（俄）结盟的政策，成为俄罗斯在阿拉伯世界最忠诚的盟友。叙苏（俄）两国的军事合作也一直保持在较高水平。1971年，苏联与叙利亚签署协议，使得塔尔图斯港成为苏联海军在中东唯一的军事基地。
当前，塔尔图斯港被俄官方定义为“物资技术支持站点”，可同时容纳四艘中型军舰，但无法为129米长以上的大型舰艇提供补给，无法停靠航空母舰。虽容量有限，但塔尔图斯港对俄海军依然意义重大，若失去该基地，俄海军则不得不穿越北约成员国土耳其控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返回黑海基地补给。2011年叙利亚乱局爆发以来，俄罗斯对巴沙尔政府军的支持更是一刻未断。
普京的“一盘大棋”
尽管俄军在叙并非“新面孔”，但从近期各方面情况看，俄罗斯在叙的军事力量却有增加之势，只是程度上是否如美国所言那么夸张仍有待观察。而且，俄官方对此事态度一改之前的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承认。种种迹象表明，普京正在盘算着在叙下“一盘大棋”。
其一，对美欧施压。自2014年乌克兰危机发酵以来，美欧与俄矛盾愈演愈烈。在西方看来，俄罗斯当前“压力山大”：国际制裁、油价低迷、中国经济放缓对俄来说都是“坏消息”，甚至有人称俄正处于“崩溃边缘”。俄在此背景下果断增兵叙利亚，说明俄仍具备向境外派遣军事力量能力，仍是一个让世界敬畏的全球性大国，令所谓“俄罗斯崩溃论”不攻自破。
俄此举也说明其对目前乌克兰局势并不太担忧，对俄在该地区的控局能力信心十足。同时，俄看到与西方就乌克兰问题的外交僵局短期内无解决方案，就将叙问题视为与美博弈的重要抓手，以外交、军事的软硬两手促美与俄对话。
从实际情况看，普京的策略效果不错。9月18日俄美两国防长就此事进行了50分钟电话会谈，这是两国自2014年3月暂停军事合作以来首次防长对话，俄美主要讨论了在叙问题上如何避免误判问题，等于是美已默认俄方的增兵举动。
其二，在地区立威。作为叙巴沙尔政府的“铁杆”支持者，俄此举进一步强化了其在叙的战略“红线”：俄不会坐视叙巴沙尔政权被外部势力推翻，也不允许叙政局走向按照西方设计的“剧本”发展。
2015年初以来，叙巴沙尔在战场上的确形势不妙：在“伊斯兰国”、“支持阵线”等极端组织和西方扶植的反对派武装夹击之下，叙政府军已收缩防守至“大马士革—拉塔基亚”一线的狭长区域，控制叙国土面积仅20%。俄方增兵可增加叙军队防守能力，避免进一步损失地盘，也可大幅提高叙军队士气。
同时，俄直接派兵与美西方借助代理人打仗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令伊朗、黎巴嫩真主党等“挺巴沙尔”一方欢欣鼓舞，并对“反巴沙尔”阵营的土耳其、沙特、卡塔尔等国形成战略震慑。俄罗斯在叙的坚定立场使得中东多国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未来左右局势走向的不止美国一家。
其三，防暴恐失控。俄罗斯境内穆斯林人口众多,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11年调查结果显示，2010年底俄罗斯境内穆斯林人口规模为1637.9万,占其总人口的11.7%,为世界第13大穆斯林聚居国。从地理分布上看，俄穆斯林聚居区主要集中于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地区。苏联解体后，俄境内民族分离主义抬头，俄罗斯军队虽然以武力手段打击高加索分离运动，战后车臣暴恐活动依旧频繁。民族分裂、宗教极端、暴力恐怖成为困扰俄国内安全的“慢性病”。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大批北高加索地区的极端分子踊跃赴叙参战。据俄方评估，目前“伊斯兰国”中约有1000名俄籍恐怖分子，对俄安全构成严峻潜在威胁。此番俄军直接到叙利亚与恐怖分子“过招”，既可从源头上防止恐患向俄境内蔓延，也更有助于其摸清当地最新恐怖主义情报。
此外，普京选择此时“出手”别有深意。当前恰逢欧洲难民危机愈演愈烈，俄罗斯行动表现出与欧美不同的解决方案。俄坚持认为，政权更迭不会带来稳定，反而会导致“搬石砸脚”的效果。普京此举旨在强调，如果西方真的想减少难民潮、打击恐怖主义，那么当前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的教训已经证明，扶植反对派推翻政府都不能实现这些目标。
叙危机走向：两个可能都存在
从目前迹象看，俄军尚无大规模派遣地面部队的前兆，但俄只需“秀秀肌肉”，就能够达到自己仅靠外交手段做不到的事情。无论俄罗斯真实意图究竟为何，俄在叙利亚这盘棋局中的“赌注”无疑更多了，对未来叙局势走向更增添了不确定性，向好、向坏可能并存。
第一种可能是俄此举引发美反应过度，从而给双方带来“双输”局面。在美国看来，当前叙利亚局势早已一团乱麻，俄军插手使得巴沙尔重整旗鼓，借机削弱西方支持的叙反对派实力，抵消了美国对叙政权施压的措施，使得美国和反对派会对任何“外交解决方案”更难接受。
对俄而言也可能招致更大风险，在俄自身困局难解情况下又被一个更脆弱、贫穷的盟友所拖累，而且加深了与以色列、沙特、土耳其等地区强国在该问题上的对立，而且还有可能导致极端势力将袭击矛头指向俄目标。在这种局面下，俄美就会陷入如冷战时期代理人战争一样，两大强国不断为了各自目标追加投入，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但局势走向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即俄军的示强行为使得叙内战两派恢复平衡，美国也意识到可以联合俄罗斯打击“伊斯兰国”，双方由此为契机开始逐渐开启新一轮外交接触。
从现实情况来看，美国对叙政策重点已经放在打击“伊斯兰国”上，而非推翻巴沙尔，但是囿于意识形态、团结地区盟友等因素，美始终未在巴沙尔下台问题上松口。但目前美国打击“伊斯兰国”效果不彰，欧洲又对汹涌的难民大潮深感头疼，此时多一个反恐的帮手也未尝不是好事。实际上，西方媒体已经出现类似观点，如欧亚集团总裁布雷默就在英国《金融时报》发文认为，“美国应乐见俄罗斯出兵叙利亚。”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并非昔日的苏联，叙利亚也非当年的阿富汗。作为中东的传统玩家，俄深知中东水深坑多，对叙政策看似带有冒险性质，但手法拿捏十分谨慎，不会犯因小失大、顾此失彼的低级错误。俄仅将叙问题作为其整体中东、全球战略的一个值得操纵的局部，虽然手中紧握“叙利亚牌”，但眼睛，盯着的是整个世界。□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