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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沙掰手腕的人——中国草根治沙人物群像

2016年12月26日 11:27:01 来源: 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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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华社兰州12月26日电 题:与黄沙掰手腕的人——中国草根治沙人物群像

  新华社记者

  治理沙漠,敢跟黄沙掰手腕,这会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直到见到他们,才发现几乎相同的外貌特征:一样黝黑发亮的皮肤、一样粗糙结茧的手掌,以及几乎相似的性格特质:脾气倔、韧劲足。和他们交心共处,才能读懂中国数十年荒漠化、沙化面积“双缩减”数字背后的含金量。

  这些治沙人,就生活在沙漠中,如同沙窝里一株株梭梭,有点水分,就能成活,而且活得分外坚强;如同根系深埋沙丘之下的植株,紧抓深层的土,筑起一片片绿。

  “爷爷、爹爹,你们一定要把这片沙子治得绿绿的。”

  冬日,午后,日头正好。年过七旬的王天昌放下手里修剪“树娃子们”的短斧,掏出陪了自己几十年的铜烟斗,填上自己种的烟叶,眯起眼咂了一口。握着烟斗,王天昌去给另一个陪伴多年的老伙计——一峰歪脖子骆驼填了一把料。

  “这老伙计前些年在背水的时候,从沙丘上摔了下来,崴了脖子”,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王天昌粗糙的大手心疼地摩挲着骆驼的后颈。旁人都劝王天昌卖了这峰骆驼,但他舍不得。当初买骆驼是为了治沙,骆驼伤了脖子也是因为治沙。在王天昌眼里,骆驼是他跟儿子王银吉多年一同治沙的功臣。

  为能填饱肚子,上世纪八十年代,王天昌一家移民到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长城乡红水村第九组。没想到这点要求在这片土地上实现起来会这么难。

  长城乡背靠腾格里沙漠,种粮食就是要跟沙漠争地。麦子刚长出一尺,就让沙子吹成黄毛毛,眼看着沙子一尺一尺逼近了田地,王天昌欲哭无泪。1999年,王天昌、王银吉爷俩横下心,“要干点冒险的事情!”不能让沙再压了庄稼。

  久居风沙口的庄户人家,深受风沙之害,拖着鼻涕的小孩子都会念几句顺口溜——“大风一起不见天,沙骑墙头驴上房,一茬庄稼种三遍,大风绝收小风欠”。治沙,哪那么容易?也不知啥时候,王天昌、王银吉在村里被换了称呼,被喊作“王傻者”“王瓜者”“王疯者”。父子俩不理会,背着苗子一头扎进了沙窝。

  头天挖好的树坑,一夜间就被沙填平;刚种好的树苗,第二天就被风连根拔起。刚开始的时候,王天昌父子只知道埋头种树,树苗成活率却极低。失败次数多了,王银吉跑去请教专家,专家说要先固沙、再种树,不同品种的苗木还要栽植在沙丘不同的部位。寒冬腊月,迎着呼啸的风沙,爷俩裹上棉袄,背着干粮,在流沙最严重的地段观察沙丘的流向,终于摸索出一套科学的种植方法。“现在哪个地方栽上活、哪个地方栽上死,哪个地方会让风吃掉、哪个地方风吃不掉,都总结出经验了。”王天昌捋着花白胡子,开心地笑着。

  沙漠最缺的就是水,而栽树偏偏又离不开水。头道水能不能浇足,是苗子成活的关键。为解水困,爷俩凑了一万八千块钱,买了两峰大骆驼,在家与沙漠之间3公里多的风沙线上驮水,一个来回得花3小时。浇水时,爷俩用的是勺子,一滴都舍不得洒。

  17年间,全家人把钱财和心思都用在了治沙上,连家都搬进了治沙点边的“地窝铺”。儿媳妇到现在还憋屈,“娃子上学要穿个白衬衣,就我的娃子穿不上”。

  最让一家人难过的,是王天昌小孙子的夭折。2005年春季,正是植树造林的黄金时节,刚开学的小孙子腿脚走得有些不稳当。正忙着栽树的全家人,没怎么在意。一个月后带孩子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孙子得了脑干胶质瘤,而且已到了晚期。14岁小孙子没能撑过那年端午。

  “娃子要活到现在,也有25岁了”,王天昌不敢当着媳妇的面哭,背着家人抹泪,手里捏着小孙子的照片,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地窝铺的土炕上,小孙子已经直不起身子,趴在他腿上说:“爷爷、爹爹,你们一定要把这片沙子治得绿绿的。”

  弥留之际,小孙子要求王银吉,要把他埋在治沙点上,他要陪着爷爷和父亲,把这片沙漠全部种上树。“把沙子治得绿绿的”,成了王天昌父子二人的精神支柱。为了子孙后代,就是挣断肝肠,也要把沙治住!

  如今,王天昌一家在沙漠里压沙植树7500多亩,栽植苗木600多万株,累计投入98万元。遭受风沙侵害的乡亲们,从越来越多的绿色中,看到了改善生活环境的希望,也开始投入到压沙植树中。同村的赵德元向村委会申请,承包5000亩沙地,带领15户人家到沙漠压沙植树。随着压沙植树的推进,村庄里能明显感觉到风小了,沙少了。王天昌爷俩的治沙区“王家沙窝”也成了标杆和榜样。

  “我宁可种树累死,也不能让风沙欺负死!”

  翻看上世纪90年代殷玉珍和丈夫白万祥的合影,那时还不到30岁的她,脸上被晒得红乎乎的,身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花格子上衣,身形瘦削。眼下,51岁的她身形富态,脸盘圆圆的,肤色黝黑透亮,留着常年在野外劳作的痕迹。

  最近,殷玉珍和丈夫忙着砍沙柳。砍下枝条后,装在三轮车上,一车车拉到场院里。“这种树,到期不平茬,就死了。砍了,到春天会长得更旺,枝条还能作饲料、烧柴火。”

  “那一片是油桃,也有蜜桃,明年秋天你再来看,果子一个个像拳头那么大,又脆又甜。我们这里国槐也不少,春天开花时,香得很,采的蜂蜜可以治疗气管炎……”樟子松、山杏、柠条、花棒、沙棘……说到草木习性,殷玉珍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1965年,殷玉珍出生在陕西省靖边县东坑乡(现为东坑镇)伊当湾村。在荒山旱沟里成长起来的她,盼着能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个婆家。造化弄人,1985年,她嫁到离娘家10多公里的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乌审旗河南乡尔林川村,与白万祥结为夫妇。

  听听新家的地名,叫“紧背沙”,景象比自己娘家那边更荒凉。“紧背沙”位于毛乌素大漠腹地,方圆十几里就有一户人家和一棵树──她丈夫白万祥和父亲种下的一棵树。放眼望去,沙窝子地表上,只星星点点散着低矮的蒿草。

  新婚之夜,殷玉珍和白万祥“新房”是在一个多半截子埋在沙里的“地窨子”里,木棍做横梁,上面铺了些树枝、蒿草、糊了层泥。春天的风沙把人的脸打得生疼,一场风沙过后,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到处是厚厚的沙土,门前的水井几乎全埋到了沙里。刮上一夜“黄风”,几乎能把“地窨子”埋住。天一亮,夫妻俩得赶紧铲沙。冬天,“地窨子”如同冰窖;到了夏天,沙窝子里又热得出奇,闷热难捱。殷玉珍想回娘家散散心,走回到娘家,灼热的沙子烫得两脚都起了泡。

  “当时我有些绝望,这日子咋过啊?”从娘家返回的路上,殷玉珍看到低洼的沙地里沙蒿、沙米泛出丛丛簇簇的绿色,起了种树治沙的念头。

  “上山砍柴,过河脱鞋,既然处在这境地,不能没主意,我就下了决心,种树治沙!”回到家和丈夫商量,白万祥说:“去哪儿弄树苗?咋往回拉?种上叫风沙埋了咋办?”“想办法呗!”她倔强地说,“我宁可种树累死,也不能让风沙欺负死!”

  1986年秋天,殷玉珍用自家仅有的一只羊换回了600多棵树苗,种在小房子周围,用桶担水细心地浇。来年开春,小树长出了喜人的嫩嫩绿芽。

  成功的喜悦坚定了殷玉珍夫妇治沙的信心。可当他俩鼓足干劲准备大干时,手中没钱买树苗了。为了种树,白万祥出去给人打工,不要钱、不要粮,只要挣些树苗背回来。有一次,干了一整天重活的丈夫在背着树苗回家的时候吐了血,到医院一检查,肺部和胃部都发现了疾病……自此,殷玉珍的肩膀担起了绿化治沙的使命和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她在沙梁上搭起一间茅棚,白天,背着树苗到沙窝子里种树,中午就吃在工地;晚上,回到家中照顾好年迈的公婆后,再收拾家务、做针线。为了不让患病的丈夫再外出打工,殷玉珍含辛茹苦养鸡、养猪、养羊,除了家用,还是为换树苗。

  当年,从冬天起,一直到来年四五月份,一刮大风就起沙。特别是一刮一两个月的“黄风”,吹得天昏地暗,打得人睁不开眼。一次,夫妻俩正在植树,突然刮起大风暴,黄沙漫卷,辨不清东南西北。丈夫拄着铁锹在前走,殷玉珍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在沙海里摸爬了大半天才循着狗叫声回到了家。

  一场风暴,新栽的5000多亩树苗吹得东倒西歪。心如刀绞的殷玉珍一咬牙:“补栽!”她把家交给年仅7岁的女儿,自己和丈夫把铺盖卷搬到林地里临时搭起的茅屋中,没日没夜地在沙窝子里跋涉。记不清经过多少个日升日落,8万株杨树和沙柳重新在那片荒沙滩上挺直了腰杆。

  春天种杨树,夏季上障被,秋日栽沙柳,冬来设沙障。膝盖磨破了,手指裂开了,脚掌起泡了,血汗泪融在了一起,滋润出不断向沙海深处舒展腰身的绿色。从种第一批树起,殷玉珍夫妇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脸上和胳膊上每年都要被风沙吹打、蒸烤掉一层皮,每年要穿破10多双鞋,种树用的铁锹、镐头、树剪换了一茬又一茬。夫妇俩用来掘土和插眼撒树种、草籽的钢钎,已被磨短了一尺多。

  一棵棵,一簇簇,一片片,绿色像一块毯子,在沙丘上铺展开。31年来,夫妇俩植树造林,为近7万亩沙地披上了绿装。曾经的不毛之地,硬是被他们改造出一大片绿洲,在毛乌素大漠黄沙中显得格外醒目。

  “现在想想,别说种树了,这环境下,能活下来,也是奇迹,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说着,她哈哈地笑了。“我这人,只要决定做的事,就一定得干出点名堂来。你看,最后还是我把风沙给治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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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错】 [责任编辑: 陈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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