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新闻周刊:崩岸高发威胁长江迎汛

　　近年来，长江崩岸险情频发，一些岸段甚至崩退超过一公里。清水下泄、河势改变、疯狂采砂是导致崩岸阶段性高发三大诱因。治本要加快落实“三峡后规”应急整治机制

湖北石首北门口崩岸情况(4月20日摄)

　　多方预测显示，今年长江流域暴发大洪水可能性较大。长江防总在今年汛前检查发现，长江中下游干支流存在超过百处崩岸险情。近日，《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走访湖北、江西等地的多处崩岸现场了解到，由于长江清水下泄，水沙条件发生较大变化，逐渐形成了河势改变，加之非法采砂猖狂，中下游自上而下出现一个崩岸阶段性高发期。

　　据基层水利干部介绍，与黄河固定的维护投入机制不同，长江堤防建设“只建不护”，导致平时出现的小问题、常规问题没有维护保障机制。目前的维护资金来源，大多是从总经费里“扣”，实际工作往往是“先抢险、后补钱”，对工程抢险和效果质量均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专家分析认为，河道崩岸已是现在长江中下游沿线最主要的防汛隐患，建议标本兼治：一方面加强监测，防堵汛前发现的险点，确保今年安全度汛;一方面加快理顺部门利益和关系，从三峡发电收益中设立长江崩岸应急整治基金，从根本上建立长江崩岸长效整治和维护机制。

　　崩岸险情近在咫尺

　　湖北监利孙良洲至八姓洲崩岸段，是目前湖北最大最危险的崩岸险情。《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现场看到，一段长约两公里的岸线密集地出现多处垮塌，露出新鲜的泥土。崩岸掉下去的树插在江中，露着树根。现场采访时，人站上岸边，能感觉到土地微微下沉，过了一会儿，本刊记者站过的那块土就塌进江水中了。大型货船路过，江浪涌过来，岸线的土就往下掉。

　　在地图上，八姓洲像一条舌头突在长江里，这形成了九曲荆江最后一个“弯”。湖北省荆州堤防河道建设管理局总工程师杨维明告诉本刊记者，八姓洲狭颈在1953年时宽度为1970米，而现在只有500米左右的宽度。“这个崩岸不及时整治，如果狭颈崩穿，长江自然裁弯取直，将会导致上下河势巨大改变，直接影响湖南城陵矶港口。”

　　“更大的影响是直接威胁长江第一道堤防。”杨维明介绍说，如果崩穿，改道后的长江离当地重要民堤的距离就缩短至两三百米，而这个民堤保护着“三洲联垸”近10万人口。

　　在长江南岸的湖北石首北门口崩岸现场，本刊记者看到去年动工的干砌块石守护工程已经基本竣工。长江在这里是一个“L”型走势，北门口刚好是这个直角，汹涌而来的江水被守护工程稳稳挡住。这里的长江现在离堤防最近距离仅有35米，而堤防后面就是石首城区。

　　杨维明说，这个崩岸属于长江干流非常严重的一处。十年前，岸线要向江心方向推进1000米，也就是说10年时间这里往南崩退了1000米。“长江河势改变自古有之，但是罕有10年时间就变化如此之大的例子。”

　　尽管这里已经做了两公里的守护工程，但是仍然没有完全覆盖这段崩岸。下游方向的工程尽头就是不断塌土的崩岸现场。本刊记者从无人机镜头里看到，奔腾的江水冲刷裸露的土坯江岸，泥土一阵一阵地掉落江中，以至于江边出现一条泥黄色的水带，与碧绿江水形成鲜明对比。

　　江西省九江市彭泽县拥有46.54公里的长江岸线，本刊记者跟随彭泽县河道管理局工作人员乘船在长江大堤跃进段沿线巡查时看见，水浪不断拍打着圩堤岸坡，大量泥土坍塌，沿岸栽种的防护林木纷纷滑落江中。

　　彭泽县河道管理局局长朱英舟介绍说，长江彭泽段目前已经出现11处崩岸，总长约1万米。其中，比较危险的崩岸出现在大坊堤、跃进堤和位于江心的棉船堤，长度约3000米。朱英舟说，长江彭泽段水位在11～16米之间时，崩岸情况会持续加剧，几乎跨越整个江西汛期。

　　据长江防总介绍，今年汛前检查发现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5省长江河道崩岸险情较严重，共排查确定了影响今年度汛的长江中下游干流崩岸险情83处、长52.2公里，此外还有湖北省汉江和荆南四河较大崩岸险情32处，长11.2公里。

　　长江防总有关负责人向本刊记者介绍，三峡工程蓄水运行后，2003～2013年中下游干流河道共发生崩岸险情698处，崩岸累计长度约521公里，尤其以荆江河段最为严重。如果今年发生大洪水，这些崩岸险情将是安澜保安的薄弱点和风险点，严重的会出现河势剧烈改变，进而影响沿江供水、码头、航道等涉水设施安全。

　　三大诱因致崩岸阶段性高发

　　长江防总专家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介绍，1998年以后，各地对长江大堤进行了加固，但护岸工程是个动态工程，需要连续不断地维护加固才能保持稳定。近年来，随着长江水情工情变化，中下游水沙条件发生了较大改变，引起河道崩岸险情呈现多发、频发态势，而且强度还在加大，背后原因较为复杂：

　　首先，最主要原因是三峡工程运行后长期“清水下泄”，引起河床冲刷加剧，造成中下游出现阶段性崩岸高发期。长江水利委员会泥沙专家分析认为，上游清水下泄，河水携沙量非常大，河道冲刷剧烈导致岸坡失稳。同时，长江部分河段河床地质表层为粉细砂层，“清水下泄”后堤脚易冲易崩。

　　本刊记者实地采访八姓洲属于下荆江河段。湖北省防办表示，这一江段沙土占大部分，本身容易发生崩岸。“从三峡大坝蓄水开始，长江崩岸呈现出一个规律：从三峡以下逐渐下移，在长江中下游形成了一个阶段性的崩岸高发期。”湖北省防办相关负责人说。

　　其次，一些长江河段河势发生相应调整变化，导致江流顶冲点发生改变，现有堤防难以适应河势调整。长江防总专家介绍，2010～2012年以来，长江连续遭遇较大洪水，近岸河床冲刷严重，尤其是深泓贴岸或弯道迎流顶冲河段。特别是2012年汛后以来，长江中下游河道部分迎流顶冲且地质条件较差的河段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河道崩岸险情，部分老险工险段在较长时间里经历较大流量冲刷后也出现新险情。

　　其三，非法采砂屡禁不止，成为河势控制和崩岸治理的“破坏者”。近几年，尽管长江委及沿江各省市都加大了严打力度，但是非法采砂仍然非常猖狂。湖北、湖南、江苏等多个沿江省市都提出，执法打击工作也面临诸多困难，个别江段处于“敌强我弱”的态势，他们昼伏夜出，大肆破坏航道和岸线资源，人为加剧崩岸发生率和程度，成为防汛安全的毒瘤。

　　此外，湖北、江西等中下游省份，长江大堤外有很多民垸，有的甚至是整个乡镇，有的是大农场、企业。江西省水利厅总工程师张文捷向本刊记者介绍，这些民垸民堤一直处于“放养”状态，财力允许和险情危及的县乡政府会支持一下，有的省里也投资维护，但是一直没有系统全面地做过监测和管护，造成这些堤防崩岸险情多且复杂。

　　激活“三峡后规”治本之策

　　在今年异常严峻的防洪形势下，崩岸险情带来的威胁更大，应急整治更加紧迫和必要。调研中，多位水利干部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提出，长江干支流崩岸整治应该标本兼治：

　　其一，治标方面，要强监测、堵险点，应眼前之急。

　　水利专家表示，目前湖北、湖南、江西等省进入汛期，而且长江中下游受持续降雨影响，水位全面上涨，部分重要站点水位超过1998年同期记录。基层水利干部提出，这意味着对一些崩岸进行大型工程整治可能效果不佳。

　　所以，切实可行的办法是加强监测，增加人手巡查堤防，制定应急处理预案，增加土石方等备汛物资，重点关注险工险段。进入主汛期，如果形成洪峰或者洪水，要及时做好预判，根据各地具体情况部署应急预案。长江防总建议对长江中下游河道，尤其是一些险工险段实行汛前汛后各一次的水下监测，以最及时地发现隐患，达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

　　另外，目前各省一些上报的崩岸整治项目，如果要在今年汛后如期开工建设，最迟要在8月1日之前落实项目资金。“如果晚了，那么今年汛后就不能开工建设，冬季枯水期施工时机就抓不住，又要等上一年才能开工。”杨维明说。

　　其二，治本方面，设立《三峡后续工作总体规划》(简称“三峡后规”)应急整治基金，建立整治维护机制，管长远之计。

　　2011年，“三峡后规”中确定了一批崩岸治理项目，累计资金超过38亿元，但至今落实不足。以湖北为例，38亿元中30亿元在湖北，本刊记者在荆江段调研时了解到，不少崩岸整治项目于2011年就纳入了“三峡后续工作荆江河势及岸坡处理工程”，但至今资金未到位，整治未开展。

　　4月26日，湖南省副省长戴道晋在武汉表示，湖南正在实施的干流2011年项目和重要支流2011～2014年项目三峡后续专项补助资金6412万元，目前也未拨付到位，影响工程进度。部分水利干部和专家建议，宜尽快理顺部门利益和关系，明确从三峡发电收益中设立长江崩岸应急整治基金，并确保长效应急机制落到实处。

　　此外，进一步加大对非法采砂的打击力度，增强部门协调，加强执法力量，加快长江非法采砂入刑，从重从严处罚危及长江防汛安全、航行安全和生态安全的偷盗采砂行为。（黄艳 滕菲 吴钟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