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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79岁与92岁老人组“母女” 两人均有仨儿子

2015年03月01日 08:49:17 来源: 半月谈

  长长的楼道悬挂着几盏红灯笼,每个房间的大门上都新贴了鲜红的福字,几位老人在楼道里聊天,多数老人待在房间里看电视,护工则像辛勤的蜜蜂一样进进出出,忙着给每个房间送开水。

  春节,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一个中国人抚慰亲情的时段,老年公寓的老人们,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他们怎么过年?子女会和他们团聚吗?春节前夕,记者再访江苏省如东县宾山老年公寓,却在寂静的夜里,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老年公寓里的“房客”

  宾山老年公寓位于如东城郊,有栋独立的五层楼,一楼门诊,二楼病房,三至五楼是养老病房,65位老人入住,其中有30对夫妻。

  86岁的张春珍,1月27日入住公寓,不习惯一个人生活,心情非常糟糕。院长袁晔华当晚查房时,发现缪金武的老伴正陪着她聊天。“您怎么在这儿?”“她一个人冷清,我来陪陪她。”“那缪爷爷怎么办?”“没事,让他一个人过几天……”袁晔华当时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感觉公寓的确像个大家庭,老人们也在互相帮助。

  负责公寓养老管理、护工管理的刘建红也察觉到了张春珍的失落,经常跟她开玩笑:“儿女不疼你,我来宝贝你。”这些天,刘建红见到张春珍,总要轻轻地拥抱一下老人,老人也小鸟依人般地靠在刘建红身上。“老人就跟孩子一样,只要安慰安慰,他们就很满足。”刘建红说,平时医护人员和护工总会找机会夸一下老人,诸如“衣服好看啦”“精神饱满啦”,哪怕帮老人整理一下头发、拉拉衣服,都会让他们开心半天。副院长张军更直接称呼这些老人为“爸爸”“妈妈”,老人们心里都美美的。

  在袁晔华眼里,79岁的洪秀芬与92岁的项菊芳组成的“母女”家庭,堪称典范。

  记者去看望这对“母女”时,两位老人正在屋里打“长牌”(流行于南通地区的纸牌,与麻将牌类似)。项菊芳有3个儿子,大儿子已经退休,和孙子重孙在上海生活,二儿子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只有抱养的三儿子还在如东。“平时和大儿子三儿子联系比较多,但他们也忙不过来,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项菊芳理解儿孙的不易,并没有埋怨。心灵手巧的她,还经常用毛线给自己和洪秀芬打顶帽子、打副手套。

  “老伴去世后,我一个人住了3年,孤独得没魂,也不想做饭吃,弄得面黄肌瘦的。”洪秀芬说,她也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美国,二儿子在上海,三儿子在如东马塘镇。“一个人住,样样都要自己打理,在这里一天三顿饭,吃完就没事了,吃吃耍耍,不担心事,营养也跟上来了,现在气色好多了。”

  看得出来,洪秀芬住在这里很安逸,每月2000多元退休金,足够她支付这里的费用。说话间,项菊芳削好了苹果,还去了核切成了片,端到桌上派记者吃。“我们也希望儿女在身边,但不现实。儿女们都是跟着工作走,真正留在老人身边,反倒没出息了。”洪秀芬说,到这里是自己的选择,“在家里太孤独了,一天也待不下去。”

  过年一定要阖家团圆吗?老年公寓的老人大多选择在公寓过年。袁晔华说,有六七户老人在公寓订了年夜饭,届时家人将来公寓和他们团圆。洪秀芬的二儿子在如东有房子,准备过年接母亲回家团聚,但洪秀芬认为没必要。“又要接又要送的,最多两天,还不如在养老院。”项菊芳也只答应儿子回家两天,她要赶回来陪洪秀芬。“在这里挺好的,门一开,都是兄弟姐妹。”

  曾如夏花般灿烂

  在当前提倡并追求的“9073”养老服务格局中,90%的老年人由家庭自我照顾、7%享受社区居家养老服务、3%享受机构养老服务。宾山老年公寓,是一家集老年护理、老年养生、康复医疗的专业护理机构,属于3%中的一部分,比起其他的养老模式,多了医疗和临终关怀。

  “去年,我们这里‘走’了7位老人。”“走了?”“嗯,‘走’了。”20岁的护士孔瑶倩平静地说。重复两次,记者明白了,这“走”,便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93岁的袁福根,是去年“走”的第7位老人。老人“走”前因肺部感染,精神状态低迷,被送至病房进行特级护理。平时沉默寡言的袁福根,在昏迷状态下,突然大声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整夜整夜地说,可惜公寓里没人能听懂。

  12月13日晚,老人平静地“走”了,一只手臂因挂水,褪下的袖子还未及穿好。孔瑶倩和另一名护士,奋力把僵直的老人抱起来,穿好衣服,拉拉整齐,擦干净老人嘴角的口水污物,才电话通知老人的女儿。“我们要让老人走得有尊严。”

  袁晔华说,袁福根在女儿4个月大时,就随国民党部队逃至浙江,辗转上海到了台湾,从此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前些年他孤身一人从台湾回到如东,60岁的女儿已经成了奶奶。“他女儿很孝顺,尽管父女俩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她依然给袁福根养老送终。”

  75岁的赵迈昌和袁福根平时比较熟,他见过袁福根有个“红本本”。“好像是剑桥大学的毕业证书。”赵迈昌对此不太敢肯定,但肯定袁福根曾经是名军人。“他吃饭速度特别快,叠被子也很快,但不苟言笑。”

  这里的老人,也有着辉煌的过去。80岁的张克飞,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哮喘、肺源性心脏病,平时不能剧烈活动,每天都要吸氧,但他已经资助孙女和外孙女读完了大学。

  记者来到张克飞房间时,他正在欣赏床头柜DVD上播的慢三舞曲,屏幕上一对年轻的舞者跳着欢快的舞步。

  张克飞毕业于南京晓庄学院,上世纪50年代被分配到如东做教师。“儿子32岁就病死了,老伴受不了打击,也去世了。”如今,在张克飞眼里,亲人只包括女儿、孙女和外孙女。“女儿在新华书店上班,很孝顺,隔几天就来看我。”

  91岁的王宇杰,经历不一般,是黄埔军校第二十一期的学生,1944年作为一名学生军,在湖北打击过侵华日军。新中国成立后,他长期在上海供销合作总社工作。记者见到他时,他因肺部感染已经被特级护理多日,尽管口齿不清说话喘气,仍一直想和记者多聊聊。考虑老爷爷身体承受能力,记者只能让他先好好休息。

  与王宇杰告别时,老人向记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浑浊的眼睛里充满着期盼。

  如秋叶之静美

  记者希望能完整地体验养老院一天的生活,当晚便住在了老年公寓。

  这里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早晨6点起床,7点早饭,午饭后一些老人聚到一起打牌,晚上6点晚饭,看一会儿电视,7点左右就关灯睡觉。

  与袁晔华聊到10点多,记者上床休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整个公寓黑静黑静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闭上双眼,仿佛飘荡在静墨的宇宙中。记者失眠了,思绪无法停止。

  这些入住公寓的老人们,已经离不开老年公寓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有儿有女,儿女又有儿有女,自己俨然已成负担,他们不忍心再牵扯家庭,而小家庭也很难将他们照顾得更周到。张克飞去年两次发生气管出血,都被及时抢救过来。“想想都后怕,如果是在家里,根本来不及抢救。我现在,是离不开这里了。”白天时,张克飞说,入住宾山,是他最好的归宿,无法再奢望子孙绕膝。

  大多数老人,入住老年公寓后,就已准备在此走完人生路。张克飞说:“我要给人生上点色,跟着大家一起追梦。”在这里,老人们也搞创作。张克飞经常将一些感悟写出来与其他老人分享。他花两天时间写的《新年献词》,准备在大年三十晚上给大伙儿朗诵。这也正是他给人生的“上色之举”之一。

  老人的期盼,往往是亲情,这里的医护人员可以略作弥补,并给他们以新期盼。“我们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比如每周六都举办文艺活动,鼓励他们认真准备,就看我们如何调动。”袁晔华说,92岁的虞宝明刚来时,根本不愿说话,只通过点头或摇头与人交流。参加完几次活动后,有护士鼓励他唱歌,没想到老人开口了。“唱什么?”“就唱东方红。”护士们经常这样哄他,结果他真的去练习了,现在每周六都要唱,精神头与刚来时大不一样。如果老人住在家里,有多少家人能有如此耐心?

  千百年来,中国人习惯“养儿防老”,如今已被越来越多的残酷现实击破,那是因为没有更多更好的社会养老模式让人选择和憧憬。如果有好的选择,越来越多的人将不再迷信“养儿防老”,因为这是社会化大分工的必然。在很多老人对老年公寓“敬而远之”的时候,在一些子女认为将老人送敬老院为不孝的时候,宾山老年公寓的老人和医护人员,正用事实打消着社会的疑虑。

  一首《春天里》,唱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和期盼,也表达了对现实的挣扎以及对未来的恐慌,尤其那句“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更是令人震撼。我们在恐慌什么?不是畏惧死亡,正是恐慌“老无所依”。等我们老了,我们会在哪里?在家里吗?是否会拖累子女?去养老院吗?去什么样的养老院?我们的积蓄和养老金,能否让老去的我们安逸?现在的我们能养得起未来的“老我”吗?……

  显然,如果养老产业获得蓬勃健康发展,曾经如夏花之灿烂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去拒绝这秋叶之静美。这个春节,宾山老年公寓里即使没有浓烈的团聚镜头,老人们也能泰然处之。

  天空,在一片寂静中泛白,并逐渐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半月谈记者 朱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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